每當眼前的女孩睜大眼睛,興緻勃勃地和自己搭話時。李譜總有一種“不明白但感覺很厲害”的敬佩感。
五年前,當李譜還是個八周歲的小男孩時,在鄰裏被稱爲最沒出息的超不良小學生。打哭同學掀女生裙子無一不幹,号稱常勝小學的掀裙魔人,金屬盜獵者——附近工地上要是少了鋼管手腳鉗,八成就是被他偷偷拿去賣廢品換錢買遊戲廳代币了。明明毛都沒長齊,卻學人壓腿打拳鍛煉武功,據說是爲了擊敗最近在校外回家路上蹲點剪徑的高年級學生。
那次越級挑戰,二名比李譜高出大半個頭的小六學生一擁而上,頓時教他深刻體會到了腕力與關節技才是格鬥的真谛,什麽拳法腿法以柔克剛在這種按手按腳的局面下一概不頂用的道理。
被狠狠胖揍一頓,膝蓋上還摔開了個口子在往外滲血的李譜心情相當郁悶。帶着一身“男人的勳章”回家肯定要被念叨好久,李譜倒也光棍,決定先去兜上一圈消消腫等傷口結痂。
雙手插着口袋,遍體鱗傷卻一臉不在乎的小鬼頭,準備到街機房打電動混掉這個炎熱的下午。說起來老闆才進的新基闆“KoF94”,是很新奇的三人組合代表不同國家出戰的格鬥遊戲,最近李譜很迷這個。
這個年紀的野小子,隻要放出去就和潑猴沒什麽兩樣,早就把小區周圍環境摸得熟門熟路的李譜,身手敏捷地爬上一堵舊圍牆,這是他去附近街機房的習慣捷徑。
“嗯?”攀上圍牆,李譜正準備擺個合适的緩沖姿勢跳下去,忽然發現下面有另一個人。
确切來說:是有位女孩,和一條狗。
角度居高臨下,李譜看不見女孩的模樣,但下面的女孩似乎比自己班上的女同學還要嬌小。女孩穿着小吊帶連衣裙,漆黑的秀發直達腰際,皓白如雪的無暇肌膚在太陽光照耀下仍然白得仿佛透明。
“汪!汪汪!”在她面前的雜毛狗響亮地吼出聲,小女孩登時好像可憐的小兔子似的,小小的身子微顫,幾乎貼在了後面的牆壁上。
面對狗狗的威脅,女孩芊細的雙手抓着一冊16K開本的雜志,一邊後退,一邊動作很是嬌憨可笑地将雜志舉在面前亂揮。
——看上去她似乎是把這冊書當成抵禦惡犬的最後防線了。
“我……我不好吃的,”小女孩鼓起勇氣道:“再過來,就打你喔。”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哭腔,相當欠缺威脅力。所以那條雜毛狗反而得意洋洋的呲了呲牙,對着女孩繼續“汪汪汪!”個不停。
李譜一眼就看出來了,女孩是被狗追着堵到這條死巷裏的。下面那條不知道混了多少血的雜毛田園犬,李譜也算認識,是附近一個孤僻老頭放養的寵物。這隻雜種狗咬倒是基本沒咬過人,就是智商太低有個壞毛病:看見落單的陌生人會跑上去亂吼湊近乎。要是成年人賞它一腳它也就老實了,可是小孩子卻經常被吓得稀裏嘩啦。
但常勝小學的小魔星——絕對是個例外。
“呀哒吒!”
模仿着最近才看過的錄像片好小子之小龍出山的怪嘯,男孩豪氣幹雲地一躍而下。“啪!”随着涼拖鞋踏地的聲音,他的身子向下一伏,半蹲着雙手撐地,擺出“本大俠閃亮登場”的造型,落在小女孩和雜毛狗之間。
驟然間天降奇兵,狗狗和女孩當場吓懵。特别是雜毛狗驚得四肢一彈,往後跳出足足一公尺。剛才還趾高氣昂的短尾巴,灰溜溜地往股間一夾,“嗚嗚嗚~~”的哽咽了幾聲,轉身就落荒而逃。
成功吓跑了這條笨狗,平時很少見會做好人好事的小鬼頭,當然要回頭炫耀式地看一眼女生。
“诶,是外國人嗎?”看清女孩的面龐後,李譜微微一愣。
身後那名把雜志抱在胸前,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五官比一般的同齡孩子要精緻立體得多,卻又保持着一份東方式的柔美。而那雙晶瑩剔透、猶在閃着粼粼淚光的大眼睛,在陽光照耀下,瞳仁浮現一抹幽紫色。
“謝謝你。”女孩緩過勁來,微微鞠了躬,用非常标準的普通話對李譜道謝。嗓音柔柔糯糯的,明顯教養極好。
“沒事,江湖救急而已。”李譜打量着女孩,他的年紀雖小,不過也基本懂分辨美醜了。隔壁班裏向來被衆星捧月的班長秦夏兒和眼前的陌生女孩一比,簡直就成了個土丫頭。
可惜小屁孩就是小屁孩,等幾年後妥妥是女神範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在面前,李譜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被她抱在胸前的那本雜志吸引過去。
“哇!“畫王大書”的最新一期?”李譜眼睛一亮。這本“畫王”雜志是近年來風靡全國中小學生的神物。李譜也有在收集,可惜老爸不準他看這種野書,見一本就撕一本,令他實在遺憾。
嬌娘雖好,遊戲更高,若爲漫畫,二者皆抛!本來想拍拍屁股去街機廳戰個痛快的李譜,登時轉了念頭。
“謝謝就不用了,你的漫畫書借我看看好不好?”李譜盡量堆出誠懇的眼神盯着女孩的臉蛋,“放心,我不帶回家,在這兒看完就還你!怎麽樣?”
要是她不答應,我就搶了跑吧。我剛救了她,用一本書報恩不是兩不相欠麽。已經半隻腳踏入犯罪深淵的小惡黨暗暗盤算。
還好小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就好像乖巧的小動物似的點了點頭,把書遞給了李譜。李譜喜不自勝的拿起書,四處張望了下,拾了二塊那個年代随處可見的紅磚疊起來當闆凳,找了塊陰涼角落,便一屁股坐下,全神貫注地翻了起來。
李譜這野猴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席地而坐,女孩卻有些猶豫,她偏頭想了想,還是蹲在了男孩的旁邊。李譜注意到女孩蹲在旁邊,或許是覺得光自己一個人看着爽太不地道了,便把手中的雜志往女孩那邊挪了挪,表示大家可以一起看。甚至還把屁股下面墊着的一塊紅磚讓給了她。
“坐吧。蹲太久,腳會發麻的。”才表現出一點溫柔少年潛質的李譜,下一句話就破了功,“這可是我蹲公廁的血淚經驗!”
女孩開始還沒有坐下,但蹲了沒多久果然雙腳發麻了,于是小屁股偷偷挪到了紅磚上,然後雙手按着輕飄飄的裙擺,把皓白的雙腿并攏着向前伸展。
此刻的小巷角落,宛如一幅充滿夏日溫馨的油畫。平時完全不會湊到一起的野小子和乖乖女,就這樣躲在牆角陰影下,伴着蟬鳴與流動的微風,聚精會神地看了二十幾分鍾的漫畫雜志。
“爽呀!”李譜歎了口氣,看着自己重看了二遍的故事“雷鳴澤基”,意猶未盡地說:“真可惜,爲什麽靜鬥士翔沒有再連載了呢。這個故事雖然也不錯,可還是沒有神人類帥氣啊。”
“我也很喜歡那個漫畫。”女孩也有點惋惜地搭腔:“通過進化覺醒獲得力量,比小宇宙光速拳什麽的更有說服力呢。”
“喲,這話我可不能當沒聽見!”李譜騰地站了起來,“女孩子懂什麽,小宇宙當然最帥氣啊!”
“可是可是……”令李譜意外的是,外表柔弱娴靜的小女孩,似乎對這點有自己的看法立場,竟然與他争辯起來。
“所以說,什麽絕對零度才不會是漫畫裏畫得那樣,“曙光女神的寬恕”那集就是在亂講……”
女孩一連例舉了好幾個李譜完全不懂的物理名詞,讓他有一種“不明白但感覺很厲害”的氣勢。李譜第一次在這種讨論上落入下風。
惱羞成怒的李譜忽然“啪!”地一掌拍在女孩的肩膀上。令還想乘勝追擊的她身子一縮,頓時閉嘴了。
望着被吓到的女孩,李譜咧嘴一笑:“真厲害啊,班裏的女生完全都不懂這些,連其他男生也不如你說得這麽深入。”
“我叫李譜,你呢?”李譜把畫王雜志還給了女孩,擡了擡下巴,問道:“你是才搬過來的嗎?以前沒見過你啊。”
“我才跟媽媽一起搬到這個城市……”女孩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孩,精緻臉蛋上逐漸浮現酒窩,她擡起白藕似的粉嫩手臂,指着自己的小巧瓊鼻,聲音悠揚宛如輕風,“我叫晨娴。”
——這是1994年,蟬鳴不休的夏至,他初次遇見那位名叫晨娴的女孩。
既然主動互報了名字,對于李譜這個年紀的小鬼而言,基本上就是“你這家夥還不錯嘛!”的意思。二個小孩溜達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不知不覺地,他們到了社區門口。
隻要越過被曬得微有點兒發粘的老柏油馬路,再繞進一個小巷,就是李譜的目的地。若是就此告别,也許野小子和乖女孩稍稍萌芽的奇妙友情也就到此爲止了。
也許是命運使然,又或僅僅是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特有的自來熟,一向自诩獨來獨往的李譜鬼使神差地對晨娴問道:“那個,要不要一起去玩?”
如果再長大個幾歲,男生和女生之間這種邀請顯然是很難随口提起。不過對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來說,“一起玩吧”的提議,當然是自然而然的随口就說。
晨娴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男孩牽着女孩,一前一後地跑出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