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聽到這個名字,頓了一頓。
這個當年算是叱刹風雲的人物,因爲李琰的刻意疏遠,已經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但裴旻心底清楚,以高力士的能力實力,就憑李琰的疏遠,他不可能立刻成爲邊緣人物。
高力士是不願意與李琰爲敵,心甘情願的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這才是他成爲邊緣人物的原因。
論及忠心,裴旻自認爲比不上高力士。
高力士屬于死忠那一類人,有着君要臣死,臣立刻去死的思想。而裴旻屬于正常的君臣關系,就如孟子說的“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李隆基自信到自負,對于裴旻無條件的信任器重,也令得裴旻願意爲李唐王朝付出一切。
對于高力士,裴旻有着複雜的感情:他此去西方,特地與高力士聊過李亨,讓他提防一二。
結果李亨還是不斷的出招,将利用李琰的信任與無謀,将東方的局勢弄的一團糟,尤其逼死了李祎。
裴旻不相信高力士毫無所覺,也不相信高力士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至于高力士爲什麽一點作爲也沒有,裴旻并不清楚,也不打算追究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高力士并沒有跟李亨勾結。
算了算時日,現在的唐王朝百廢待興,還真抽不出多少空閑的時間。現在哥舒翰的錢還未到賬,一但銀錢到位,更加沒有空了。
想着現在時日還早,說道:“派人去告訴高内侍,說我過會兒就去拜訪。”
整理梳洗,換了一身舒适整潔的便服,裴旻策馬往高力士府上趕去。
高力士依然住在長安最繁華的區域,但門庭冷清與昔年是判若雲泥。
裴旻再次見到高力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滿頭灰白,一臉老态的人哪裏有半點原來的模樣?
放在大街上他就是一個病怏怏的老叟,哪能看出當年叱刹風雲的骠騎大将軍高力士半點影子?
“高内侍!”
裴旻動容的叫了一句:“你這是?”
高力士長歎一聲道:“我們裏面詳談!”
裴旻與高力士一并入内,裴旻發現之前他來高府的時候,往來的侍婢傭人極多,今日卻難見一人。
來到雅間,兩人入座。
高力士直接直起身子,重重的拜服于地,泣聲道:“若不是裴相,高力士已經釀成大禍。某無顔見裴相,更加無顔去見陛下。欲死而愧死……”
他伏地不起,嚎啕大哭。
一個五六十的人,哭的就跟小孩子一樣。
裴旻上前将他攙扶而起,說道:“高内侍是因爲李亨?”
因爲李亨已經給貶爲平民,發配他鄉,對于一個平民,裴旻這裏是直呼其名的。
高力士抹去眼角淚水,長歎道:“不錯,裴相應該清楚,陛下臨終前意欲讓李亨即位?”
他嘴裏的陛下,自然指的是李隆基,而不是現在的皇帝李琰。
裴旻點了點頭。
高力士道:“陛下對裴相無半點疑心,尤其是裴相不顧京畿變故,執意入京更是讓陛下大受感動。是裴相堅持,他才選擇了當今的陛下,放棄了自己的打算。其實陛下心底一直不解,爲何你會在立儲這事上如此堅持?難道裴相真看不出來當今的陛下就是扶不起的阿鬥,難雕的朽木?”
裴旻不知道如何解釋,論才學能力李琰拍馬也趕不上李亨,可是李亨就如楊廣,能力越強,危害越大。反是李琰雖幹略平庸,但以唐王朝那時候的局面,隻要穩住就能夠保持盛世長久。
這種說法說出去相信沒有任何人會信,可這就是事實。
高力士道:“一切果然跟陛下憂慮的一樣,今上才幹根本不足擔任一國之君。事事都需要裴相扶持,裴相外出征戰,他便如失了主心骨一樣,事事缺乏主見。尤其是北方亂起,他無所适從。在某心中,陛下永遠是第一位。裴相固然厲害,可與陛下相比,那是相去萬裏。某越發覺得裴相在選儲一事上是錯的,陛下看中的李亨才是最佳的選擇。”
他苦澀的說道:“李亨能隐忍,有謀略,更兼志向遠大,大有當年陛下的風采。他的一些事情,某了解一二。但沒有過問,更加沒有細究。某以爲今上的能力不足以平定安賊的叛亂,李亨如果能夠在這個時候撥亂反正,無疑是對了陛下的心思。隻是,實在想不到,李亨居然是一切的源頭之一。我錯了……”
“我隻以爲他的一些小動作是大志,哪裏想到這不是野心,不是大志,而是民賊,禍國之賊。”
“如果某早聽裴相之言,去約束去調查,一定能夠察覺一二,避免而今的情況。是我,是我的放縱,才導緻了李亨的胡作非爲。”
“是我辜負了陛下,毀了陛下打下的大好江山……”
裴旻聽到高力士自責的話語,心底也明白了,明白爲什麽李亨在長安密謀布局,肆無忌憚。
能夠對付李亨的,除了自己隻有兩人。
一個是李祎,另一個就是高力士。
尤其是宮廷内,高力士的實力是根深蒂固的,李琰就算不喜歡他,也不至于将他的力量一網打盡,根本就是高力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怪?
看着哭的跟孩子一樣的高力士,看着一個垂垂老者,裴旻也下不了嘴斥責,長歎道:“這一切都是命,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内侍還是好好保證身體吧,現在天下漸漸恢複,陛下雖然愚鈍,卻懂得中庸之道。某還年輕,陛下也年輕,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培養未來的天子。”
高力士抽泣的道:“陛下去後,我早心存死意,本打算一死,追随陛下而去,得陛下重托才苟活于世。現又不敢一死,愧見陛下,故而苟此殘軀。而今我知大限已到,府中積蓄我以清點完畢。扣除一部分留給呂氏,餘着皆充國庫。這些年委屈呂氏了,還望國公能夠好生照料。”
裴旻有些傷感應道:“内侍放心,此事我會處理妥當。”
高力士頓了頓道:“裴相還記得當年之約,我義子喦兒已經通慧,裴相可願收他爲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