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伏俟城西大營馬廄!
多日隆親自檢查着一匹匹精良的戰馬,不住的誇贊一旁的馬倌。
青海骢日行千裏,号爲龍種。
此話固然誇大,卻也從側面證明青海骢的矯捷。
吐蕃重甲騎兵威震一方,離不開青海骢強健的體魄與爆發力。
大唐的河曲馬在爆發力上要勝過青海骢一籌,但是體力卻不能同日而語。
吐蕃人自從吸納了吐谷渾好馬愛馬的特性之後, 對于駿馬的照料也格外嚴謹慎重,采用統一化規範管制。
什麽時候跑馬,什麽時候放養,什麽時候喂精糧幹草,都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這天正是統一喂養精糧幹草的時候。
精糧是大豆、高梁、大麥的混合物,能夠補足戰馬的一切營養所需。
一車車的精糧已經從倉庫運出,正準備送往馬廄喂食。
“辛苦你們了, 這些粗重的活,交給他們來就好了, 我們帳内烤火去。這該死的天氣,都已經春末了,還是這麽冷!”
多日隆一手指着幹着粗活的吐谷渾人,罵罵咧咧的說着。
看着有些衣衫褴褛的吐谷渾,多日隆心底歎了口氣,也難怪他們起了反心……
都怪該死的裴旻!
多日隆心底深恨。
吐蕃作爲西南方的霸主,巅峰的時候人口高達八百萬之多,僅次于唐朝的三千萬。隻是現在還不是吐蕃的巅峰期,曆史上的三十年後,才是吐蕃的巅峰。
現在的吐蕃全族隻有五百多萬人,但就是這個人口數字,于周邊諸多異族中也是鶴立雞群的。
要知道匈奴、突厥巅峰時期人口也不過百萬之數。
不過在吐蕃自身血統的吐蕃人是不多的,隻是占據總數的三成,其他皆是依靠征伐滅國掠奪來的各族百姓。
這些居民也依照階級等級,分爲三六九等。
其中吐蕃本土人自然地位最高,其次是一并位于青藏高原上的羊同、象雄、諸羌。
這地位的高低是根據臣服吐蕃的時間來定的,吐谷渾是吐蕃最後一個收服的國家, 百姓地位次于羊同、象雄、諸羌等國民。
當然他們不是最低的, 最低的是唐人以及一切戰敗的俘虜,他們是爲奴隸,幹着沉重辛勞的工作。
在原來奴隸是沒有人權的,打罵自由,生殺随意。
有奴隸在,吐谷渾的地位固然不高,卻也沒有受到多少不堪的待遇。
直到裴旻的出現。
裴旻用盡心思手段,通過戰争,通過交易,通過各種陰損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從他們吐蕃人的手上換取讨要唐人奴隸。
直接導緻了吐蕃幹粗活的奴隸,大量減少,出現了無人可用的情況。
爲此吐蕃皇室還特地下了一道命令,不得随意打殺奴隸,免得情況加重。
奴隸大量減少,吐蕃又連番戰敗,需要更多的勞力,恢複經濟。
在這種情況下,吐谷渾無可避免的頂替了上來。
他們固然不像奴隸那樣低賤,卻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多日隆相信,要不是裴旻造成的影響,吐谷渾絕對不會選擇背井離鄉的去唐朝求生。
“該死!”
想着自己未來的道路,多日隆就算心底在如何的不滿,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聽從安排。
開元十一年,三月十六日。
在吐谷渾皇子慕容延的号召下,飽受勞力壓榨的吐谷渾人終于忍受不住壓迫,揭竿起義。
一行人高舉着義旗,前仆後繼的向當金山口蜂擁而去。
此舉震動整個青海湖。
青海元帥達紮路恭追擊叛将弗弄贊,身居副将職位的多日隆是最高主事人。
相比元帥達紮路恭,先贊普最信任的愛将多日隆,顯然更得軍心。
多日隆也指揮若定,穩住了局勢,讓青海湖的諸将一如既往,莫要自亂陣腳,同時擔心不可信的唐軍背棄盟約,調兵往莫離驿方向的唐蕃古道鎮守,免得唐軍趁機而入。
多日隆自己率領本部軍馬追擊慕容延。
他麾下有八千精騎,慕容延固然有八萬之衆,但多是尋常百姓,還夾着着老弱婦孺,根本不堪一戰。
諸将也未懷疑,聽命去了。
多日隆穩重的點集兵馬,準備多日糧草,展開追擊。
然而就在多日隆追出二十裏地的時候,追擊大軍的坐騎一個個都出現了問題,腿軟的賣不了步子,還不住的拉稀。
不少訓練有素的騎兵,直接摔在地上,硬生生的摔斷了腿腳。
多日隆鐵青着臉,拉着缰繩,厲聲道:“什麽情況!”
副官也一臉茫然的看着這一切,突然覺得馬糞有異,抓了一些聞了聞,怒道:“是巴豆,我們的馬給下了巴豆。狡猾的吐谷渾,該死!”
副官怒氣沖沖的向多日隆禀報情況。
“副将,我們怎麽辦?回去換馬嘛?”副官一臉的盛怒,眼中充滿了煞氣。
作爲一個吐蕃人,他最恨蕃奸。
隻是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最敬重的長官,也是一個蕃奸。
多日隆沉聲道:“我們不知他們做了多少準備,别處的馬是不是也給下了藥。一來一回,不知要耽擱多久。這種情況也不能騎馬了,棄馬追,他們人多,我們人少,追的上。”
副官精于養馬之術,知道吃了巴豆的馬,勉強奔襲,必死無疑。
随着河西九曲地的丢失,吐蕃少了一半的馬場,于現在的他們而言,八千戰馬不是小數。
副官不疑有他,憤然大叫:“所有人,棄馬,追擊!”
多日隆認真的追擊着。
吐谷渾安排了人做僞裝,多次故布疑陣,施展反追蹤之術。
多日隆領着麾下兵馬,“很不巧的”直往疑陣裏鑽,繞來繞去,以兵卒追擊百姓,反而越追越遠,漸漸的失去了蹤迹……
直到一天後,多日隆才得知吐谷渾的百姓已經進了當金山口。
多日隆氣得在重兵士面前罵娘,依舊锲而不舍的向當金山口追去。
八千兵士一窩蜂的擠進了當金山。
看着氣喘籲籲的兵士,多日隆下達了休息的命令。
大約休息了半個時辰,正打算動身追擊,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多日隆的臉色一變。
後方的兵卒漸漸讓開了道路。
青海湖年輕的元帥恩蘭·達紮路恭,一步一步的走到近處。
“見過元帥!”多日隆下馬來到了近處,作揖行禮。
“很好奇嘛?多日隆副将,我爲什麽不在大小勃律的路上,而是出現在這裏?”達紮路恭一臉陰郁的看着面前的老将,眼中透着不信以及殺意。
在青海湖,不服他這個元帥的人很多。
達紮路恭的将令舉步維艱,在陽奉陰違之下,很難得到有效的實施。
在他的心底,有很多人要秋後算賬。唯獨多日隆是個例外……
固然多日隆一樣的不怎麽将他這個元帥放在眼底,但是多日隆的沉穩持重,忠心都彰顯着他的價值。
将之收服,成爲自己的臂膀,是達紮路恭最終的打算。
确不想,這個自己信任看中的老将,竟然成了蕃奸。
“元帥,你這話什麽意思?”多日隆茫然中,帶着幾分盛怒。
達紮路恭從懷裏搜出了一張皮革,砸向了多日隆,厲聲道:“這就是你通敵賣國的證據,你在配合吐谷渾的逃亡。所以你才将他人調離伏俟城,所以你們的馬才會吃了巴豆,所以你多日隆一個宿将,會跟白癡一樣,給一群百姓溜着耍。”
多日隆火一下子就沖了上來,面紅耳赤的道:“你誣蔑我!”
他這是真怒!
賣國确實屬實,但是什麽證據根本就不存在。
他自己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有這樣的書信,除了栽贓嫁禍沒有别的解釋。
達紮路恭是打算趁着這個機會,排除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存在,甚至不惜私造僞證。
達紮路恭鐵青着臉罵道:“還用我來誣蔑?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你們環環相扣,就是爲了配合這群吐谷渾人投向李唐。沒有你的配合,八萬人,能夠就這樣簡簡單單的逃進這當金山?”
弗弄贊的叛逃,達紮路恭一開始也沒有想那麽多。
果斷的展開了追擊,并且是親自追擊。
這自己的錯,必需自己彌補。
而且弗弄贊是宿将,軍中諸多人與他要好。
讓他人追擊,萬一出工不出力,讓弗弄贊成功逃離,他這個元帥沒辦法繼續帶兵了。
但是就在追擊的途中,達紮路恭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位吐蕃未來的第一名将,已經擁有了不俗的遠見眼光。
弗弄贊卻有叛逃的可能,但是他沒有理由選擇往西域往大小勃律逃的道理。
大小勃律扼西域和青藏高原西部、西北部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是青海湖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
大小勃律實力非常弱小,依仗着地利的優勢,抱着唐朝的大腿才苟活至今。
大小勃律是絕對不可能爲了弗弄贊而得罪吐蕃,落下給打的口舌。
弗弄贊不叛李唐,去西域叛西域諸國?
完全沒有半點邏輯!
達紮路恭察覺異樣,立刻安排自己信任的人追擊,返回了伏俟城。
果然起了變故。
吐谷渾大舉反叛,多日隆親率兵士追擊。
達紮路恭了解到多日隆“合理”的安排,瞬間懷疑起他的動機。得知他給吐谷渾耍的團團轉,更加堅定了信念,一路急行而至,并且僞造了證據。
聽着達紮路恭正義言辭的痛斥,多日隆的副官心底也莫名一驚,這一路多日隆确實有些反常。
隻是出于對自己長官的敬重,副官沒有懷疑,如今讓達紮路恭點破,瞬間起了疑心,帶着幾分不信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将地上的皮革揀了起來,看着皮革裏的内容,沙啞的看着多日隆,顫聲道:“爲什麽?”
達紮路恭直接喝了一聲:“拿下!”
多日隆的兵士沒有動。
達紮路恭的親衛一擁而上,将多日隆按在了地上。
多日隆怒罵連連,可他的兵卻一動不動。
多日隆頗得軍心,威望也不俗。但是他的威信還不足以令兵士跟着他造反,背棄自己的國家。
達紮路恭似乎一點兒也不急得追擊,大義凜然的陳述着多日隆的罪行,直至将這位青海湖的軍事二把手押到了大後方。
副官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叫喝道:“元帥,下令追擊吧,我要将那群吐渾狗的腦袋擰下來!”
達紮路恭下馬拉着副官的手道:“布閣喜的勇名,我敬仰已久,隻是此次事件很顯然是李唐與吐谷渾他們早已安排好的局,追上去,我怕全軍覆沒!你看,那邊有什麽?”
他指着當金山的山峰耐心的說道。
副官布閣喜茫然的看着一座座起伏不定的山峰,道:“什麽?”
“就是什麽也沒有!”達紮路恭道:“這座山脈的對面就是李唐的沙州、瓜州,他們隻要翻過這座山就能進入我們青海湖。在這山中,我們安排了二十餘所烽燧。吐谷渾他們進山那麽久了,一座烽燧都沒有示警,可見這山中絕不隻有吐谷渾的那些叛賊,很可能有唐軍。我們一但深入,怕是有去無回……”
他看着深邃的山巒,心底有些發怵,就裴旻那熊心豹子膽,什麽事情幹不出來?
該死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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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亭守捉!
此間大事,裴旻親自來到前線坐鎮。
正與王忠嗣下着象戲,也就是象棋的前身。
裴旻是圍棋好手,隻是王忠嗣不擅此道,裴旻隻能委屈自己了。
得知達紮路恭拿下多日隆,卻不進山追擊吐谷渾的舉動,裴旻一邊點着頭道:“忠嗣,你怎麽看?”
王忠嗣道:“無怪旻哥讓我多多注意這個達紮路恭,确實是個人物。在敗局中反賺了一手,有些了不起。而且,他似乎很了解旻哥。”
裴旻不太習慣象戲的下法,考慮了一會兒,才走了一步道:“怎麽說?”
王忠嗣道:“在極短的瞬間做出反應,盡一切可能挽回敗局,見吐谷渾人進山,事不可爲,冷靜的選擇退卻,進退得當。不是很了解旻哥,不會連自己的領地都不敢進。他應該是相信旻哥完全有那個膽量無視唐蕃盟約,越境動兵,這才不敢入内。我還知道他一直将旻哥視爲自己的勁敵,打敗的對象呢。”
裴旻笑道:“他下一步應該是利用此次機會,将那些不服他的人清洗一遍,以便自己完全掌控青海湖的軍政。一邊是冒險的追殺一些老弱婦孺,一邊是青海湖的安定大權,他選擇了後者。未來的吐蕃軍事,必然以他馬首是瞻。這家夥,就交給你了。”
王忠嗣歡喜道:“明白,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用不着旻哥,弟就能收拾。”
謝書友李書友哈哈的兩千賞,謝謝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