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的話讓一衆方士面面相窺。
他們常年跟硝石、硫磺、木炭這類金石物品打交道。
對于金石之間彙集時候發生激烈的反應,多多少少都遇到過。而且甚至想方設法,不愧餘力的采取措施控制其反應速度,也就是所謂的伏火。即便如此,因藥物伏火而引起丹房失火的事故時有發生。
他們所行之事,是壓制激烈反應, 現在裴旻讓他們将激烈反應百倍的擴大,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能夠意會的東西。
其實火藥也是他們在這種不經意間發明的,春秋時代便已有方士将硝石火藥燃燒的記載,隻是他們尋求的方向是求仙問道,不予在意而已,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讓他們向這方面發展, 其實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們不曾研究,卻皆了解精通之事。
各自思量起來, 皆認爲事有可爲。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清虛子,清虛子的輩分才能俨然是衆人之首,皆等着他的答複。
清虛子意外沒有出頭,而是低頭沉吟着。
衆人見清虛子似乎存有異議,心底不免躊躇。
這時一人出列高聲道:“既然國公是爲天下,爲隴右百姓考慮。貧道雖爲方外之人,亦願出一分力,樂意效勞。”
他叫孤鴻子,身份也極爲崇高,僅次于清虛子,見清虛子不願出頭,自告奮勇的接下了如此重任。
道家以濟世蒼生爲上,能夠幫助隴右十數萬百姓,是一份天大的功勞。于尋仙問道,大有利處。雖不知清虛子爲何不出頭,卻也不想錯過如此機會,接下了此項任務。
衆人見有了帶頭人, 想着此事若成, 必将名垂青史,成爲如葛洪、陶弘景一般的神仙人物,也一一答應。
裴旻若有所思的看着清虛子,清虛子目光有些含糊,但見衆人皆以同意,跟着應諾下來。
裴旻心思何等機警,以知清虛子定然另有心思,先不點破,帶着六人去了各自的住所。
若黑火藥研發功成,這六位方士将會是先驅,裴旻也不打算虧待他們,動用神策軍三千餘衆,親自開采樹木給六人搭建了住處,以及他們煉丹制作火藥的試驗場地。
所用的皆是上等木料,一切裝修也是簡單中帶着幾分雅緻。屋舍中還配備茶餅、熏香,可謂面面俱到,适合道教的修身養性的環境。
對于裴旻貼心安排,孤鴻子等人不住點頭,大是滿意。
裴旻逐一将清虛子外的五人送至住處,最後才将清虛子送至他的房間。
不等清虛子開口告辭,裴旻先一步笑道:“清虛道長可方便叨擾?”
清虛子微微一禮,道:“國公方才此間主人,貧道客随主便。”
裴旻也不在意清虛子的生分,大步走進了屋子,自主的将熏香點燃,然後取來茶餅,熟練的泡着菜。
他酷愛品茶,手法也甚是熟練,不多時帶着薄荷味的茶香配合着熏香以彌漫屋舍。
清虛子也不免食指大動,贊歎道:“久聞裴國公酷愛品茶,帶起了天下品茶的風氣,卻不想茶藝也如此精湛……”
“熟能生巧罷了!”裴旻謙遜的說了一句,将泡好的茶水遞了上去。
清虛子品嘗回味,贊道:“茶好,手藝更好!國公如此盛情招待,讓貧道有些受寵若驚。”
裴旻如今地位奇高,行爲處事也愈發強勢,直接開門見山的道:“我觀清虛道長似乎對黑火藥一時有另外的看法,現在隻有你我二人,何不直言?”
清虛子頓了一頓道:“國公意圖造黑火藥當真是爲了開山修嶺?”
“當然!”裴旻回答的毫不猶豫道:“目前隴右百姓最需要的就是打通隴山,修葺烏鞘嶺,将關中、涼州兩地連爲一線,也隻有黑火藥才能在盡可能減少民力消耗的情況下,達成這個目的。”
清虛子肅然道:“國公就沒有想過将黑火藥用于軍事之上?”
裴旻先是動容,旋即大喜道:“清虛道長知道的不比我少嘛!也不怕實話與道長知曉,黑火藥與民大利,與軍也是大利,用于軍事,必不可少。”
清虛子默然點頭道:“國公果然信人,國公要是說不用于軍事,便将貧道看輕了。黑火藥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貧道并不知曉。但是貧道昔年吃過教訓,險些爲之喪命,實不敢小觑那粉末顆粒。貧道好友孫神醫亦勸告貧道,萬不可重蹈覆轍,不可繼續專研下去,免得塗炭生靈。或許孫兄已經有所預料,黑火藥的誕生,将會成爲毀滅生靈的一大兇器。”
裴旻并不否認此話,反而萬分認同,道:“論及悲天憫人,孫藥王堪稱菩薩心腸。卻如孫藥王預料的一樣,黑火藥的現世是一種變革。或許百年内還看不出來,但是千年以後,再來回顧将會發現黑火藥的誕生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沒有人比他這個二十一世紀人更有發言權,隻要了解熱兵器的發展史,完全可以不客氣的說一句:中國的黑火藥推進了世界曆史的進程,是世界兵器史上的一個劃時代的進步,讓兵卒之間整個作戰方法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革!
沒有黑火藥,就不存在熱兵器的出現。一切熱兵器,都是根據黑火藥的前提,一點一點的研究發展的。
清虛子想不到殺伐果敢的裴旻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問道:“那國公既然知道如此?爲何還要研發這黑火藥?”
裴旻怔怔的看着清虛子道:“這是曆史發展的必然性,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控制的了。就算今天,你我不研發出來,不久後的将來,黑火藥一樣會出現。時代的進步,是任何人都阻擋不得。既然阻擋不了,爲何不順其自然,讓黑火藥發揮出它因由的價值?它能開山修嶺給天下百姓帶來便利,也能摧城拔寨,爲我大唐将士減少不必要的傷害。能利國利民,爲何要限制它,挽扼它的出現?”
清虛子默然不言。
裴旻看着清虛子道:“戰争不會因爲黑火藥的消亡而終結,也不會因爲黑火藥的現世而終止。殺戮是因爲人性人心,與黑火藥無半分關系。”他頓了頓又道:“道長可知在下不信佛道,爲何對道教任其發展,對于佛教卻厭之入骨?”
“在我看來,佛道不管教義如何,不管核心文化如何!縱觀千年進程,有一個可笑的情況。道門,亂世下山救世,盛世閉關修行。佛教,亂世封山避世,盛世開山迎香火。兩教教義皆有悲天憫人之意,但到底誰真正心細蒼生,一眼可見。”
“道長不願見到黑火藥現世之心,裴旻能夠理解!但是道長您改變不了這一切,即便是孫藥王也不行。與其死守着那虛無缥缈又無濟于事的擔憂,不如用你的眼睛來見證一下,黑火藥給天下帶來的大利!”
清虛子無奈一笑道:“也隻能如此了,希望國公今後行徑,無愧今日之言。”
他并非真的讓裴旻說服,而是無可奈何。
裴旻已經知道了黑火藥的配方,調制出來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是否加入并不能阻礙黑火藥的誕生,與其如此,不如參與其中,親眼見一見,黑火藥的利弊。
裴旻大喜道:“二十年後,清虛道長比不會後悔今日決定。卻不知對于黑火藥,道長了解多少?”
清虛子道:“不比國公多,卻也不比國公少!三十年前,貧道與道友思邈兄切磋煉丹之術,思邈兄與《丹經内伏硫磺法》記載:硫磺、硝石各二兩,研成粉末,放在銷銀鍋,掘一地坑,放鍋于坑裏和地平,四面用土填實。用三個皂角逐一點着,夾入鍋裏,硫磺和硝石燒爲灰燼,再以木炭來炒,視爲伏火。此法可消去硫磺、硝石之毒性,将之藥效激發出來。”
“貧道對思邈兄的醫術心服口服,唯獨煉丹術自诩不輸于他。改良了《丹經内伏硫磺法》,以硝爲主要材料,取八兩硝,二兩硫磺輔以馬兜鈴三錢半,拌勻。掘坑,入藥于罐内于地平。放熟火一塊,下放裏内……結果,便如驚天雷響,将地炸出了一個大坑……”說着他拉來自己的道袍,露出了胸口的三處觸目驚心的疤痕,道:“藥罐的碎片炸裂開,射進我的身體。若非思邈兄發現的及時,貧道早已見三清道祖去了。貧道原以爲是硝、硫磺、馬兜鈴之故,聽國公說及黑火藥配方,心底恍然!伏火的方子都含有炭,造成藥罐爆裂的原因并非是馬兜鈴,而是炭,二兩炭。”
裴旻眼睛一亮,大笑道:“如此說來,隻要八兩硝,二兩硫磺再加上二兩炭,便能制成黑火藥?”
清虛子道:“隻要國公的配方不錯,定然能成。就算不能,再輔以馬兜鈴,應該差不了。”
裴旻大笑道:“配方肯定錯不了的!”他起身作揖道:“在下替隴右百姓謝過清虛道長!”
雖然他們一直實驗也能實驗出黑火藥的配方,但是遠不及清虛子給的直接。
有了清虛子的方子,他們無需做多餘的實驗,隻需要微調比例便可讓黑火藥提前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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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