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來便吐了吐舌頭,蹦跶着去洗臉了。
徐碧箫“切”了一聲,才對着妝鏡,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這戲能不能演完。”
商雪袖眉毛都沒擡一下,她這會兒勻面完了正描眉呢,眉筆穩穩的描出了一道劍眉出來,道:“多想也是無用,現在開始,什麽都别想了,不然連你都演不好。”
徐碧箫說了一句“我才不會”,又覺得有些氣弱,他現在除了擔心商雪袖,也擔心自己個兒。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的名字已經挂在了榮升的外面,估計文又卿那老頭兒要氣的翹胡子了。
商雪袖畫好了另一道眉毛,又描繪眼廓,将那眼梢上挑起來,描完了,這才放下筆,用雙手撐着太陽穴往上提了提,就聽見徐碧箫在身後“啧啧啧”的歎氣,道:“難怪那幫子小丫頭片子迷你迷得勁兒勁兒的。”
商雪袖知道他說的是以前和臧鳳翎相熟的女孩兒們,說起來,上京裏面迷徐碧箫的更多,她隻是輕輕笑了一下,并沒答話。
時候不早了,徐碧箫不再閑唠嗑,也一臉嚴肅的上起妝來。
商雪袖自己個兒搞完了,便去瞧燕春來,看着差不多,是個中規中矩的妝,也甚是符合寇珠的身份,便回過頭來看徐碧箫。
她拿了筆不客氣的掰了徐碧箫的臉對着自己,邊描補邊道:“今個兒晚上這場原本是采蓮女進宮,你做什麽一開始就畫的苦兮兮的?得帶着點兒欣喜和春情。”
徐碧箫看着眼前的老生,又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個兒,這股子别扭勁兒就别提了,有些惱羞成怒起來,道:“好了沒啊,好了你去換你的戲服去!”
正這會兒谷師父正帶了剛下了學的木魚兒過來,木魚兒還是頭一次看到徐碧箫扮相,道:“哇,這個姐姐好漂亮啊!”
又聽見燕春來在那咭咭格格的笑,徐碧箫一張俊臉紅的不行,待要想刺她們幾句,心裏突然就難過起來……
這些人,都不知道這一出戲一演,或許商雪袖就要離開了。
他張了張嘴,卻默默的轉過頭去,對着鏡子仔細的勾畫起來——他要陪着商雪袖演好這出戲。
在下午的時候,全出《碧雲宮》的陣容終于放了出來。
看的人不知道是應該歎一聲“商雪袖就是商雪袖”,還是應該慶幸沒有錯過這麽一場大戲。
本應已經離京的秋聲社的徐碧箫,那大字明晃晃的挂在第一位,飾演這三日的李妃;下面便是并列着商雪袖的宋王,燕春來的前寇珠後寇玉;在下面,更是驚人,餘夢餘這樣兒的竟然已經排在了第三排,以他開始,餘夢餘的陳琳、響九霄的劉妃、祿大奎的郭槐、小玉樓的德王……密密麻麻,簡直晃花了人眼!
無論來觀戲還是看熱鬧的,都在門口指點評說,将榮升戲樓的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正哄鬧間,就聽後面由遠及近,一個響亮的聲音一遍遍的道:“廣音科班多謝各位借過!”
稍微懂些個的,便推着旁邊的人往兩邊站,讓出了一條道兒出來。
便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穿着青色衣袍,下身是同色的練功紮腳褲子,帶了一溜兒和他同樣裝束的人過來。
小的十一二歲,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排着隊,一個個精氣神兒極好,身子挺拔着、整齊的走進了戲樓。
還沒等有人發問,就已經有人解釋道:“那是廣音科班的學生!每旬都要出來觀一場戲!今個兒晚上既然是這幾位的戲,那更不用說了,必定有進益啊!肯定是要看的!”
那人語聲興奮,就如同他家開的科班似的!
便有人附和道:“這些個學生的座兒要是往外賣,還不曉得能多賺多少呢!可卻喊了學徒來看,可見廣音科班是個有志向的。”
在街角處,一人有些寥落的站在那裏,低聲道:“伶人……并不低賤對麽?”
旁邊站着的人,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道:“民生在勤,勤則不匮,這點上,伶人若要吃飯,就要練功不辍,這和士農工商并沒有什麽不同。”
此人正是文又卿,他此刻也顧不上徐碧箫了,想了想又道:“隻是聲色二字,伶人兼備。若有君子操守,更或是家貧,觀之也不過是偶爾安性自娛之舉,”他語氣一轉道:“然而世間人往往因權勢豪奢,耽于聲色,又有一種伶人不願吃苦、隻願讨巧,甘行下賤之事的,便将這行都帶累了。”
文又卿偷偷觑了一眼皇上,看皇上對他這番話不置可否,隻是直勾勾的看着斜對面的榮升戲樓,心中覺得爲徐碧箫這小子操碎了心。
他又不敢拿商雪袖做例子,更不想說出徐碧箫來,便咬了咬牙道:“可伶人中也不乏有操守的,就拿餘夢餘來說,敢将家裏的班子叫‘鏡鑒班’,可見是個人品忠直的,便是文人當中也有些個薄名。自打設了行會,剔除了一些污名的伶人、戲班、戲樓,風氣倒是好多了。”說完了還不忘拍馬道:“自然這也是因爲聖上治下清明,梨園風氣便也有清新氣象。”
說完了,他自身也有些鄙視自己,文大學士,爲了一個欣賞的伶人,也要奉承聖上,可他轉而一想,又覺得也沒什麽錯,徐碧箫個性耿直乖張,是個真君子,當真值得一交。
他這一走神,就見皇上已經向那戲樓走去,便急忙跟在後面。
此時行将開鑼,人已經進的差不多了,門口的小厮隻覺得快要遲到的這兩位客人貴氣無比,簡直都不敢擡頭看,便匆匆請了他們進去。
連澤虞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着戲台上燈火通明。燈火通明之下,是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兒。
他怎樣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那樣濃的妝容,還挂着胡子……而那聲音低沉而幽遠,帶着滄桑和磨砺之感……
那是他的阿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