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難行,常遭非議……”
“……堂正做事,擡頭做人,名利直中可取,曲中難求……”
“……一人無行,帶累同業,一班無行,帶累梨園,但有虧行,便即除名……”
“……由今日起,由我而行,自正自身,廢除陋習。一人有難,同行不可旁觀,一班有難,行會必當相助……”
除了這梨園子弟規的全篇,後面尚有條條目目的解讀,商雪袖仍是認真的逐條讀了。
諸如設立行會的公中銀子、若班子遭人威吓不能開鑼唱戲等如何資助?
或者在國喪期間天下都要禁戲停演,有些底氣的班子尚能熬過,那些小班子應該怎麽辦?
又諸如行會在上京以及其他各處如何設點、除了名的伶人或戲班子如何公告出來等,竟是無比的詳細!
這樣一來,就算是原本心裏還存疑的人,也連連點頭——還有一點,就是直到現在,行會還不曾收過他們的銀子,這也是他們放心的一個原因!
商雪袖原也不急着要籌集公中銀子,總要有個契機,能讓人看到這行會是伶人自己個兒真正的仰賴才行!
她轉身将這卷東西重新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随即拈了筆,蘸了濃墨,在那卷子後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從随身的錦囊中掏出私引,猩紅的“商雪袖”三個篆字兒印鑒就落在了名字旁邊兒。
依次便是餘夢餘等人,他們寫了落款、蓋了私印之後,重又順序落了“鏡鑒班”、“鳴鳳班”這些個他們帶的戲班子的名字,又拿出戲班子的印章蓋上。
在幾位管事兒的引領下,很快的,左側的戲班子班主便神情凝重的落了款,蓋了章,這才輪到上京這些大小戲園子的老闆。
戲園子老闆原本就是靠賣座兒賺錢的正經生意人,就算是列席的戲班之主,也都是靠本事吃飯的。
這份公約一經落了這些人的落款和印鑒,就要托人刻在匾額之上,供在此處,那就是後面兒的事了。
此時大局已定,大家仿佛有了主心骨兒一般,俱都松了一口氣,原先沒顧得上聊一聊的,也互相打起招呼來。
但凡四下裏掃一眼,每個人都能發現,今日列席的,沒有一個是粉戲樓子的,更沒有什麽娼伶班子,每個人腰杆兒又不由得拔直了幾分。
商雪袖面含笑意,又對着餘夢餘道:“曲部那邊,也多麻煩您老。”
一來,總要報備一下,二來,這行會既然要除名那些個娼伶班子,曲部那邊自然也要做些動作。
餘夢餘點頭道:“總要給我幾分薄面。”
說到此,他看着商雪袖道:“我會再進聯名折子,曲部主事懸而未決,你也算是實至名歸。”
商雪袖知道他爲什麽話裏帶了一個“再”字,隻是仍然搖頭道:“從沒有女子任朝廷官員的道理,就算是曲部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地方兒也一樣。餘爺再等等吧,”她看向外面,道:“畢竟,上面那封折子,迄今爲止朝廷也沒有個批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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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伶人便是再不起眼,也有自己的路數,更何況餘夢餘、徐碧箫等人背後都是有文會的,而這些文會中的人物不是官宦就是名流雅士!
數百伶人小年這天彙集于喜神廟,設行會,定行規,第二日就傳遍了上京。
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誰還好意思請那些不在行會中的戲班子?——那是梨園行裏戲子都摒棄的、不幹不淨的班子!
更不要說那些粉戲樓子,連續若幹天,隻有三三兩兩不入流的客人光顧,竟是一個顯貴人都不曾來!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喝西北風?有的是重新修整,有的則是幹脆關了門停業了!
商雪袖深知這不過是個開始,這隻是上京一處,若要走的更遠,需要耗費更多的心神、财力。
她揉揉太陽穴,目光溫和的看了一眼谷師父和木魚兒,道:“師父,拂塵文會的衛夫子幾位下午來見我。”
谷師父擡起頭,她知道那幫人,當年拂塵文會裏面也有人以爲商雪袖歸隐後回了蕭園,還頗在蕭園裏搜了幾圈兒。
當時六爺說他們性情耿直可愛,隻任由他們搜,并不介懷……
谷師父便停了針腳兒,揉揉眼睛道:“姑娘去吧,既然姑娘回來了,總要見面的。”
拂塵文會的人,并不是聽說了這場浩浩蕩蕩的梨園盛會,才找來的。
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來訪。
當年商雪袖歸隐,可拂塵文會卻不曾解散。
一來,商雪袖的戲總還是在的,小玉桃就算是得了商雪袖一半兒真傳的人。
二來,如衛淡如等一開始便和商雪袖有莫逆之交的人,一直心裏邊兒存了個念想,希望有一天能重新見着商雪袖。
怎奈哪怕是出了“玉桃案”,商雪袖都是沒有露面,當真也是讓人心灰意冷,而那些世間挂着“商雪袖”名頭的女伶,也是讓人看了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
直到最近,春茂社在安江城挂牌開鑼,巧的是計無籌被他爹塞到那兒做個小小的官兒。
原本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班子他是不感興趣的,可是這班子敢在榮升挂牌,他便去瞧了瞧,這一瞧不打緊,燕春來的這出戲,除了結尾改過,竟然和當年商雪袖唱過的本子一模一樣!
更不要說燕春來的聲腔、用氣和身段兒酷肖商雪袖!計無籌這才品了出來,這個燕春來恐怕是商雪袖的徒弟!
計無籌便有些起疑,這班子裏的老生,會不會是商雪袖?
他是真想跟着春茂社北上,可官兒卻不敢扔那不做,不然他爹非揍死他不可,于是心急火燎的寫了密密麻麻的幾頁信寄了回去。
以衛淡如看,這十成十就是商雪袖,可自打春茂社進了上京,他私下裏找了幾次,商雪袖俱是避而不見!
就連這場成立梨園行會的事兒,都不曾找過他們!
他心中難免既是不解,又是難堪,尤其是其他伶人的文會他也時有接觸,聽到的關乎商雪袖的消息反而是從那些人口中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