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師父笑道:“這有什麽,原本在莺園……唉,那時候我不是也陪過姑娘?”便吹了燈,這才摸索着躺在商雪袖身邊兒。
月色黯淡,即使有月光投了進來,屋裏也仍是黑黢黢的。
商雪袖晃了晃谷師父的胳膊,低聲道:“您莫要擔心,這一陣子忙完了,我正正經經請個大夫看看,多苦的藥我都吃。”
谷師父便又心酸起來。
她想起來每每隐約出現在商雪袖頭上的霜雪銀絲,還有眉心那道皺紋和氣血虧虛的脈象……到底是什麽樣兒的遭遇,就能讓二十幾歲的姑娘,頭發都白了!
一想到這裏,谷師父心裏邊就疼的隻抽抽!
見面兒的那天晚上,商雪袖幾乎沒提自己那幾年的行蹤,顯見是不願多說的樣子,黑暗中,谷師父猶豫再三,也沒有開得了口。
在她以爲商雪袖已經睡着了的時候,商雪袖卻幽幽的開了口。
“師父,我去找過六爺。”
她将頭往谷師父那邊靠了靠,低聲道:“去過西塞,也去了霍都……”
已經有那麽久那麽久,沒有人給她這樣的、可以依靠的溫暖。
無關傷心,更無關痛苦,隻是這樣的溫暖,讓她說着說着,便潸然落淚。
她道:“可是我沒找到他,師父……”
谷師父伸出了右手,試圖摸摸商雪袖的頭頂,卻不想摸到商雪袖的臉,上面濕漉漉,便歎了口氣道:“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呢……你有這個心,就行了……一個姑娘家,天南海北的走什麽呢?”
“有關系的。”商雪袖在内心說着,可她隻有相信,她笃定的道:“六爺,會沒事的,會的……師父,如果六爺沒事,觀音娘子就不會有事。”
谷師父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商雪袖又道:“所以我還是要出來唱戲,我想着,”她聲音再度哽咽起來:“若是能傳到六爺耳朵裏,他會來的,會來找我,師父,您幫我好好調理嗓子,我要唱出名氣來,我也能唱出名氣來……”
她看不見谷師父臉上的皺紋益發深邃,那是因爲難過和悲傷。
谷師父強自笑道:“聽顧先生說,姑娘已經在北上的路上唱出名兒了,隻是到了上京還是遮着掩着,姑娘是打着一鳴驚人的主意吧?”
話音落下,她聽到商雪袖“嗯”了一聲,道:“瞞不過師父。”
可谷師父是真心不想看到這樣。
她看到了觀音娘子那些年的苦楚和不甘,可到底有個六爺這樣的男人在她背後包容她愛護她,女人這一生,求的不就是這個?
像商雪袖這樣,原本嬌花兒一般的女子,若她願意,當年想捧着玉瓶兒把這朵名花供起來的公子哥兒們得排一長隊!可現如今卻人生飄零、自己在這世上打拼,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谷師父握住了商雪袖的手,道:“就算是唱戲,可也别耽擱了自己,”她語氣中帶了探尋的意味:“師父是過來人,我看那楚班主對你上了心……”
看商雪袖默不作聲,她又道:“咱們行裏,這也算是般配,伶人總歸是……”
商雪袖這才搖了搖頭,道:“師父,我不願意。”
她怎麽會不知道楚建辭對她的好意已經超出了一個班主對一個教習的範圍?不然,也不會和旁人都不一樣的喊她商娘子,也不會話語間總流露照顧之意,更不會在見到她領了管頭兒過來以後就要一個第一次見面兒的人幫他管賬!
可是……她不願意,也不能。
谷師父猶豫了一下,問道:“你還對那位……”
商雪袖沉默了一會兒,她若是不能對谷師父說真話,這世間上,還有誰能傾訴?
她緩聲的開了口:“若說我忘了,那是在騙您。可我說不願意,不是因爲他。”
她松開谷師父的胳膊,平躺在床上,看着頭頂。
“什麽叫般配呢,伶人又怎麽了呢?谷師父,每個靠本事吃飯的人,都不應該被别人輕賤,也不該自己輕賤自己……您跟過觀音娘子,難道也覺得她配不上六爺?”
谷師父竟然語塞了。
她想辯駁,可的确又不知道應該反駁些什麽。
“生在什麽人家沒有辦法,可您覺得,那種遊手好閑、花街柳巷裏浪蕩的纨绔子弟,真的比我這樣兒打小吃苦練了十幾年的戲、憑本事吃飯的伶人,更高貴麽?”
商雪袖的眼睛在黑暗中極富神采的亮着,月影西移,黯淡的月色終于掃到了床榻之上,這麽一點點兒的微光讓她的雙眸如同星子一般。
“師父,就算我是伶人,也值得一個意中人——無論他是什麽身份,沒有貴賤的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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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談話,原本就是久别後的傾訴而已,商雪袖沒有想過去說服谷師父,所以睡得極好。
反倒是谷師父夜裏睡得不踏實,商雪袖便交代了木魚兒在房間裏别鬧出太大動靜來,讓谷師父上午補會兒眠,她自己則提早到了榮升附近的茶樓。
時間還早,她便坐在窗邊兒上,上京似乎今年沒有下過什麽大雪……不像那一年。
她的手指輕輕沿着窗棂的紋路摩挲着,劃過一個靈芝紋,又劃過了一個萬字不到頭的紋路,屋内溫暖,而窗棂略帶着外面浸潤來的寒意。
徐碧箫三步兩步上了樓,推開了門。
窗子前端坐的,當真是昔日裏極熟悉的身影,即使坐在那裏,也沒有松松垮垮的模樣,而是身姿挺拔,她一支手臂擡起,因聽到了動靜,還未及收回,手便那麽搭在窗台上,姿态自然而然的帶了一股子潇灑的勁頭。
她仍和當年那樣,并不像那些尋常女子一般太過注重妝容打扮,仿佛還是在船上的第一次見面,亦或是在蕭園那次,頭發隻在腦後松松挽起,青衣素裙,整潔大方。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