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夜幕降臨,她還沒有去拿今晚的飯食,再晚的話,更要看不清路了,她便出了屋,緩緩的走到院門處。
她捧起了自己的一頭并不柔順光滑的青絲,輕輕的捂在了耳朵上,仿佛這頭青絲能如同絲緞一樣帶給她些許暖意一般。
隻是院門口卻并沒有放什麽食盒,商雪袖呆愣了一下,這卻是沒有過的事情。
她不禁向那院門走過去,輕輕的敲了兩下,外面并沒有什麽回應。
夜裏天寒,她不能在這裏等,便打算先回屋去,過會兒再過來看看,她剛轉了身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後一聲輕微的爆響。
她回頭,便看見半空中什麽東西一閃而逝。
須臾後,更多的爆響聲傳了過來,空氣中彌漫起煙霧,煙霧中有着硫磺的味道,而遠處的天空,展開成了一幅華麗的幕布。
不時有煙花“嗖”的一聲直沖天際,瞬即發出一聲爆響,耀出萬道金光,又複消失;又有如金蛇一般拖着一條彎曲的尾巴的煙花向上攀爬,慢慢黯淡不見;也有的煙花如同彩色彈子一顆接一顆的在天空閃耀須臾;還有煙花在空中綻放出朵朵顔色各異的大花,然後下墜消失,如同花瓣掉落,撒下漫天花雨。
商雪袖如同看到昔日的台上閃爍的水鑽頭面,錦繡的描龍繡鳳的戲服,燦爛的幾乎能耀花人的雙眼。
這一場煙火,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商雪袖怔怔的看着,心中逐漸的漫上了一股抹不去的哀傷,即使看到淚流滿面,她卻舍不得離開。
日複一日,她不過隻能看到冷宮上的一角天空。
沒有花木,沒有草葉,觸目是一抹長長的宮牆,其餘的便是深深淺淺的灰,屋檐是青灰色,地面是淺灰色,門窗由于無人修葺,是掉了漆以後斑駁的黑灰色,屋子裏的牆,也是白灰色……
她舍不得這樣絢爛的顔色,這樣的一年才有一次的顔色。
商雪袖也終于絕望了起來,也許之後這一輩子的每一個年頭,她便要這樣等下去,等到心中都變成了灰色,才能等到這樣的一場天空中花朵的盛放。
可她真的很擔心自己撐不下去到下一個春節。
冷宮不知歲月,日子渾渾噩噩的可怕,越是這樣,商雪袖越是懼怕着,她強迫着自己在這個元旦刻下了一道劃痕。
那劃痕就在井台上面,淺淺的,但是又很清晰,每天打水的時候都能看到,這樣就不會忘記。
當她刻過了第十四道的時候,甚至商雪袖還提醒了自己前一天的飯食多少要省一些出來,元宵節也是個大節,指不定那時候兩個守門的又跑去了哪裏。
她甚至又有些期盼起來,若是按照去年的舊例,正月十五也是有煙火的。
外面又零零星星的開始飄雪,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多,下了好幾場,商雪袖便又多提了水,要放在屋中備着,真的雪下大了,便不太容易到井邊了。
一通忙碌下來,她是真的有些累了,黑暗中她略微有些氣喘,還是舔了舔嘴唇,輕聲的道:“兒啊,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等你長大了,娘就帶你去街上去,街上是放花燈的時節,還有燈官兒負責報着燈名兒呢,從一一直數到十,一團和氣燈,和合二仙燈,三羊開泰燈……還有四季節氣,各有各的燈,你肯定最喜歡走馬燈了,裏面的人啊物啊都是會動的……”
于是她便感覺到手下的肚皮動了一下,商雪袖臉上露出笑意來,眼中逐漸濕潤起來。
隻是下一刻,她的肚腹便疼痛了起來。
那麽疼、那麽疼,疼的如同要把她撕裂了,又如同五髒六腑都要沉墜了下去。
商雪袖忍不住輕輕的叫了起來,她哆哆嗦嗦的用手費力的向下探去,隻摸到一片潮濕。
漆黑的屋子裏什麽都看不見,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是不是血……
她起了身,扶着牆勉力的站了起來,忍不住的哭出聲來。
這感覺太過難受,仿佛整個人都要向下跌落。
可她真的怕了,她并不知道應該怎麽将孩子生出來,她想咬住嘴唇,可最終開始張開了嘴,搖搖晃晃的出了屋子,就着外面的雪光,擡起了手掌,看到上面什麽都沒有,可腿間明明有熱乎乎的東西一直在向外流淌。
她腳步踉跄的穿過了一重院落,那門就在眼前,她一手托着肚子,弓着腰,另一隻手拍着門。
“來人,來人……來人啊……”
夜裏這麽冷,那門也是冷的,她貼在門上,每一次拍打,都讓她覺得仿佛手心裏的皮膚都要被凍在上面,門的寒冷又穿透她并不厚實的外衣,讓她心肺間都如同浸了冰。
她嚎哭着拍着門,可外面仍是那麽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商雪袖的眼淚流了一臉,滾燙的感覺不過一會兒就變成了冰冷,下腹疼痛的感覺一下比一下劇烈,她幾乎撐不住要摔了下去,無力的指甲在門上劃出了幾道淺淺的劃痕,手心則直接被門上的木刺劃破了,自然也是痛的。
可手上的疼,卻怎麽都比不上現在生産的疼。
她漸漸的叫不出聲來,隻能張着嘴,“哈哈”的喘着氣,冷空氣進了喉嚨,進了心間,又是一陣幹冷到讓人欲嘔的難受。
商雪袖所在的地上已經滴滴答答的濕了一塊,她轉了身,再次跌跌撞撞的向屋子走去。
她眼前發着黑,腳下打着滑,可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下疼痛都撕扯着她讓她動不了,隻想死在那裏。
不過是兩重院落,路卻那麽長,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摸進了屋、躺到了黑暗中。
商雪袖昏昏沉沉的躺在炕上,邊哭邊費力的解着衣裙,明明是數九寒天的天氣,她竟然流了滿頭的汗,不隻是臉上,身上也濕漉漉的一片全都出了汗。
衣裙解開的那一瞬間,寒冷瞬間侵襲了她的全身,如同四肢百骸都結了冰碴子一般,這讓她忍不住顫抖起來,直想全身都蜷到一起,可她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