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連澤虞已經矮身将商雪袖攬在懷裏,擡眼看着蕭太後道:“太後,夠了。那是朕的孩子。”
蕭太後有些發愣的看着眼前的皇帝,她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憤怒到了極點的她反而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感覺,皇帝迷了心竅了!
她抿了嘴,道:“你還護着這種沒心肝的東西……”說到這裏,她臉色益發的陰沉,拍了拍手掌,道:“來人哪。請展大人和新音社那位名伶進來!”
走進來的一男一女齊齊跪在地上,先是給矮身蹲在地上的皇上行了大禮,又轉身給太後叩了頭。
蕭太後和緩了聲音,道:“展郡馬請起。”
商雪袖瞪大了眼睛,她能感覺到連澤虞的手臂也是一僵。
展奇峰……商雪袖死死的盯着他。
展奇峰并未起身,隻回身看了一下依舊矮身的皇帝,道:“微臣跪着就好。”說罷微微側了身體,正好跪在了皇帝和太後的側面,便不再說話。
連澤虞沉聲道:“朕并未傳召展郡馬,爲何私自回京?”
蕭太後擺了擺手道:“是哀家宣展郡馬來的,事關朝廷體面。”說罷不再理連澤虞,而是柔聲對着下面跪着的女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奴婢叫李玉桃……”
商雪袖輕輕合了眼,眼角早已經幹涸了,這女子進來的瞬間,她便認出了這個背影……她曾經費盡心力的一個身段、一個身段的教會她怎樣做起來更好看、更動人。
再見到故人……竟是此情此景!
那邊的問話還在繼續,而商雪袖已經逐漸的立直了身軀,不再依靠在連澤虞的身上——在他的手臂變得更僵硬,氣息更沉重之前。
商雪袖嘴角露出了不在意的笑意,聽着小玉桃和蕭太後一答一問。
“對班主是極好的,送了很多東西……班主有時候自己去郡守府……奴婢不曉得有什麽事。”
蕭太後瞥了一眼皇帝,又道:“聽聞商班主離開雲水前唱過一出戲?”
“是唱過。”小玉桃不安的挪了一下身子,咬了咬嘴唇,還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本子遞了上去。
“雙珠玉?”
蕭太後再一次向皇帝看去,又輕輕掃過展奇峰,笑道:“聽聞南郡的那對‘寶貝’便是以明珠、明玉爲名?沒得玷污了珠玉的名字……”她便翻開了來,粗粗的看了幾眼。
南郡邝家的隐秘,若想要打聽,總能聽到些蛛絲馬迹。
蕭太後嘴角的譏诮之意越發明顯:“商班主竟然爲這樣兒的人寫戲。”
她不再看,而是将那戲本子丢到了連澤虞的腳下,道:“皇帝應該好好看看這戲本子。聽說看了這場戲的人無不覺得其情感天動地——尤其是兄妹之情、夫妻之義……若我說的不錯,嬉妃那會正應該好好将養身子吧?”
最後一句,卻是問小玉桃的了。
小玉桃道:“這……奴婢不知,隻是商班主那幾日臉色确實不好。這戲本子是班主連續熬了幾夜趕出來的,又沒命的督着全班的人排了半個月,這才演了一場。戲雖然好,可是商班主後來也沒拿出來演過……”
蕭太後擊掌道:“嬉妃真可算是重情重義之人,不枉邝郡守對你好了一回。”
商雪袖直挺挺的站在那裏,心中一片冰冷。
不是因爲小玉桃,也并非因爲一直在旁邊沉默的展奇峰。
身後之人在蕭太後問話的時候,已經默默的翻開了那本薄薄的戲本子,她能聽到那本子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進而捏成一團的聲音。
從蕭太後問起那些問題時起,難道他不是也在将信将疑的希望她做個回答?
難道他不是在無聲的等待她把在南郡的事情一一說個明白?
可她能回答什麽?
她當時身在局中,誰又能替她說明白?
商雪袖聽見自己的聲音答道:“無論在南郡還是西都,我心中坦蕩,事無不可對人言。太後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蕭太後走到椅子那裏,再轉身坐下,發間垂下珍珠步搖閃過了一溜兒寒光,她垂了目,語氣閑适了起來,道:“皇上可還有話要問?”
連澤虞的聲音從商雪袖的身後響起:“你……你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卻爲了他寫戲、排戲、演戲……你……”
說到這裏,他将即将滿溢出的痛苦狠狠的壓了下去,而商雪袖心中卻痛楚遽起!
他竟然問出來了……他不信……
商雪袖并沒有回頭看連澤虞,她隻是笑了起來,一直笑到眼淚都迸了出來,才一字一句道:“是……我若不演,便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那戲本子瞬間便被用力摔落在商雪袖的身前,散落成已經皺褶的頁片。
連澤虞起了身,走到了商雪袖面前,怒道:“過不去?過不去什麽?莫不是如你戲中所演,想要易嫁?”
商雪袖遽然擡頭!
連澤虞覺得這一瞬間,她眼睛極亮,可慢慢的,那眼中的火苗便黯淡下去,最終熄滅。
商雪袖不再看他,而是極恭敬的彎腰跪伏在地上,道:“臣妾無可辯駁,請皇上賜死。”
蕭太後這一刻心中大快!
“來人。”她迫不及待的喊道。
外面的太監便躬身進來,還沒等到太後發話,皇上便已經語氣冰冷的道:“滾出去。”
連澤虞看着仍舊跪伏在地上的商雪袖,電光火石間耳邊便想起了那一夜商雪袖說的話。
“你看那袖子,潔白如雪,每次上戲,我都要先看袖子,若有污垢,我甯肯不穿。”
“你知道麽,戲服所用的布料,一般用絲緞做成,不能下水。那袖子,一旦染污,便再不能用了。”
“我隻希望,阿虞,你不要覺得我輕浮。”
一陣陣的揪心的疼痛似乎蔓延了四肢百骸,就在方才,她還向他伸出手道:“阿虞,信我。”
他轉頭看着地上的貞妃等人,道:“貞妃、靜妃、權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