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看着他,如同在做夢一般,嘴唇嗫嚅了半晌,道:“阿虞,你、你怎麽進來了……”她突然間有些茫然和酸楚起來。
他過了這麽久,終于來了長春園,來看她,可她心裏第一時間不是高興,而是想到了皇後那日說的話!
身爲一國之君,來了浴房,還爲她洗頭,這是不是荒唐的事情?
她是應該勸谏麽?
她咬了咬嘴唇,道:“皇上……”
連澤虞的手停頓了一小下,又拿了皂角,輕輕的塗抹在她的青絲上面,兩隻修長有力的手緩緩的搓着。
商雪袖的頭皮被他抓撓的一陣陣的發麻,一陣冷意竄到了脊背上,仿佛水溫都降低了一些,她輕輕的道:“你、你不應該來這裏……這不是皇帝該做的事……”
她說的如此艱難。
連澤虞繼續洗着她的頭發,然後安靜的一瓢瓢的水澆了上去,又仔細的将殘留的泡沫都沖幹淨了,才拿了帕子細細的包上了她的青絲,仿佛生怕拽斷了一根一樣,輕柔的絞擰着。
商雪袖猶疑着,這會兒她便應該起身了,可她卻不知爲何,蜷起了身子。
連澤虞直起身來,手向桶裏探了一下,已然全涼了。
他嘴角揚了起來,忽然道:“現在我看都不能看了麽?”
商雪袖垂了頭,道:“皇上要看,怎麽能說不。隻是一國之君不應該……”她話未說完,連澤虞已經渾身發抖,浴桶瞬間就被他砸了個洞!
外面站着的人聽到裏面突然就是一聲巨響!然後便是嘩啦啦的水聲傾瀉而出!
因爲裏面沒有人說話的聲音,萍芷和玉蘿急忙沖了進去,便看到皇上臉色鐵青,而嬉妃娘娘垂着頭渾身赤裸的站在已經破碎的浴桶之中,那水漫了一地!
兩個人立刻就知道不好了,原本不應該進來的!
她們立刻不管不顧的跪在了水裏,隻顧着渾身發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連澤虞嘴縫裏擠出了一句“滾出去”,兩個人連滾帶爬的沖出了門,又将門關上,正碰上想要進來看怎麽回事的來公公,兩個人急忙拖了他往後走。
來公公害怕是皇上出了事,還要掙紮着向裏面兒撲,萍芷急急道:“你不要命了!娘娘在裏面兒……你要是看了一眼,即便是留了命,眼珠子也要被摳出來!”
“不應該,”連澤虞失望的笑道:“阿袖,你也有一天會對我說應該不應該的話麽?”
激烈的難過沖擊着他,若論什麽事應不應該,天下還有誰比他這二十多年來更知道,更遵守?
因爲遇見她,所以将老師們“有所爲有所不爲”的訓教抛諸腦後,把老師們“不問想不想,但問應不應該”的話也抛諸腦後,直接按着一個“想”字來行事。
而此時此刻,她卻反過來跟他說“應不應該”?
“若論應該……當初……”連澤虞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商雪袖蓦然回了頭,眼睛裏露出了驚恐而絕望的神色,飛撲了過去。
因她太急,赤裸的腳下還滑了一下。
可正因如此,連澤虞便也顧不上說話,急忙扶住了她。
商雪袖的手已經掩住了他的嘴,驚慌失措的道:“不行,阿虞,你不能說出來,不能……你不能……我都從來沒有……”
連澤虞看着眼前人,是啊,阿袖總是這樣懂的,她知道他要說出口的是什麽。
若她不來遮擋阻攔,他是否真的會說出口?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
商雪袖全身無力,幾乎癱軟在地上,因爲赤裸而渾身顫抖着,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上面還帶着體溫。
她使勁瞪着眼睛,妄圖止住眼淚,可最終一串串的淚珠還是噴湧而出。
連澤虞攏着她,微微的晃着,柔聲道:“阿袖。”
商雪袖擡起了頭,一雙溢滿水光的眼睛看着他:“爲什麽這麽難呢?娘娘……皇後娘娘不曾責備我,她隻是說,若你荒唐,我應該勸你……我不想。”
她這話說的并不連貫,中間不時抽泣,還因爲哭的太厲害打起了嗝兒。
連澤虞微皺了眉頭。
商雪袖還在繼續抽抽噎噎的道:“六爺當初創制明劇,他說高台教化,照臨四方……阿虞,我演安國夫人,也演過姜皇後……我懂得大義,可難不成……我要變成妲己、韓玉梅那樣在戲台上被人咒罵的奸妃麽?”
連澤虞手微微抖起來,她自然是懂大義,不然也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去石城關,去西都……
可到底是齊淑說的話厲害,竟然就讓她擔憂成這個樣子。
連澤虞不知道是氣,還是心疼,道:“就算你是妲己,我卻不是纣王。古來君王無能,卻怪紅顔禍水……”他抱起了商雪袖,一腳踢開了門,外面臉色煞白的萍芷急忙引路,又掀了簾子,連澤虞便将商雪袖放在床上道:“皇後要一個賢名,阿袖……你也要爲一個賢名,不要我了麽?”
但他心中糾結成了一團亂麻,不知道是否該點醒她,教她來争一争自己,可又有什麽用?
就算他自己,有些事情都是無法争取的。
若教她終于懂情愛兩字懂的深刻,卻争取不到,那又該是如何的傷心絕望?
想到此,他不由有些頹然,失魂落魄的幫着商雪袖蓋了被子,走了出去。
皇上下午去了長春園,不到一個時辰便臉色不好的離開,消息如同乘了風一般傳遍了連城宮。
嬉妃,是真的失寵了。
萍芷看着外面春意十足,歎了口氣。
玉蘿從外面剪了幾枝桃花進來,插了瓶擺放在書房的案頭,自我寬慰道:“好在不曾受到什麽苛待。”又道:“娘娘,外面兒桃花都開了,這園子裏怕是整個兒連城宮裏最漂亮的地方了,您可要出去走走?”
雖然春寒仍薄,但桃花卻開的熱鬧,園子裏除了桃花還有許多花木,穿過園子的那條小河周邊萌發出了春草,而柳枝染綠,這樣一叢叢的淺綠深綠、姹紫嫣紅在這園中卻不顯淩亂,反而處處妙境清雅,顯然是經過了匠師妙手布置。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