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商雪袖已經睜開了雙眼,她最終從夢境中逃脫,她看着坐在床邊的人,嘴唇微啓,想要說些什麽,可最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有時候那麽緊,緊到讓她疼痛的地步,也是這樣的疼痛最終讓她從夢裏醒來,切實的還感受到她還活在這個有他的世界上。
他的面色滄桑而疲憊,颌下嘴邊都有了胡茬兒,眼圈兒也是紅紅的。
他也是想說什麽的吧,她的阿虞。
“阿虞。”商雪袖說着。
可是連澤虞沒有聽清,隻看到她嘴唇微弱的蠕動,便附耳到她的唇邊,才聽清。
“阿虞。”
連澤虞在那些幕僚面前,在程思遠面前,在宋嬷嬷面前的冷硬,一瞬間就瓦解了。
他輕輕的擁着她,應了一聲。
她便又喊了一聲,他一遍遍的答應着,後來,她不再喊他的名字了,他就撐起身子來,看着她,才看到她眼中又流了眼淚,先是抽泣,然後是大聲的哭了出來。
“阿虞,對不起……”商雪袖擡起了雪白、纖細卻并不瘦削的胳膊,如同一個孩子一般,拿手背不停的蹭着流出來的淚水:“我不知道,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事……我不知道有、有、有……”
她抽泣的打起了嗝兒,她内心是那麽傷心,以至于沒辦法說出“孩子”、“嬰兒”等一切相關的詞,“我一直在練功,我像往常那樣,那麽累,可他一直都在,我不知道……他一定……很……”
商雪袖想說,他一定很想來到人世。
連澤虞輕輕捋着她的後背,順着她的氣息。
若是旁人,一定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這樣的語無倫次。
可連澤虞卻聽的心如刀絞。
從識字時起,到今天,他竟然如此詞窮,找不到任何足可安慰的詞,隻有不停的道着“對不起”。
那雙潔白的還帶着汗的手臂便輕輕的環起了他的脖子,仿佛隻有這樣緊密的擁抱才能不通過語言将心意傳遞給他一般。
不知道這樣相擁了多久,他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平靜了下來,商雪袖輕聲的道:“阿虞,不是你,我很高興。”
商雪袖感覺到連澤虞的身體僵了一下,似乎想迫切的說着什麽,似乎想拉開他和她的懷抱對她解釋,可是她固執的依舊緊緊的抱牢了他:“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呢?我知道的太晚了,比起那麽可怕的人,我心裏最怕的是這一切都是在你授意之下做的。”
她繼續抱着繃緊了仿佛因爲她這句話而有些失落和些許憤怒的身體,道:“我在那大殿裏,除了害怕,還有恐懼,說到底,别說我隻是個女伶,若真的爲了國家大計,從古到今,貴如公主那樣的人,戲文裏都說了,都要被犧牲的……那時,你在門外,我在門裏。心裏隐隐想着,若是你的授意,就算是救了我的命……又有什麽用呢,那樣還不如讓我死了吧。”
“不會,永遠不會。”連澤虞看不到她的臉,但卻知道商雪袖的個性遠比他想象的要剛強,她既然這樣說,想必她早就醒了。
他歎了口氣道:“阿袖,我是想要動南郡的。但是絕不是在這個時候,也絕不會低三下四到要利用一個女子。展奇峰他……他三年以前來到太子府,他的本名叫展蘊山,隐姓埋名到我手下做個幕僚,想必原也是覺得以後朝廷會對南郡動手,他總可以有将他的屈辱報回去的那一天。我身邊不收來曆不明的人,他的身份我是早就知道的,因爲想到以後處理南郡事務也許用得上他,便一直沒有挑明。”他苦澀的閉上了眼睛,心中兀自後怕不已。
他輕輕的細緻的說着:“他到我這裏的時候,邝明玉早就沒了。所以……我們雖然知道他是南郡的郡馬,卻誰也不知道邝明玉長什麽樣子,誰也不會去打聽這個。他不是個一般人,程思遠說他有才,這是真的,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他怨氣才大。我收到你信的那一刻,就立刻知道了,展奇峰看到你的時候,肯定便已經在籌劃了——我竟然把他親自送到你的身邊,還覺得他熟悉南郡,又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不會有差錯……”
連澤虞内疚到幾乎說不出話來,商雪袖便輕輕的像他剛才做的那樣,也輕撫着他的後背。
“南郡看似平和,可邝明珠是個最大的漏洞。”連澤虞頓了一下,沒有隐瞞的說道:“根本瞞不過朝廷。當年調查展奇峰的來曆,我們也把邝家和他的這段過往查了個一清二楚——說邝明玉去世後邝明珠借酒澆愁,一年不理政事,隻是對外的說法。那一年,其實他是發了瘋……試圖弑父,也是真的,隻是那一次沒殺得了……”
商雪袖趴在連澤虞的肩上,她或許應該恨邝明珠吧,可是到底他也是個可憐人。
她回憶着夢裏,面容可怕的他向她伸手,其實并不是要害她,他想說的一定是不要再後退,後面有危險。
她眨了眨眼睛,可眼淚還是不争氣的掉了下來。
“後來不知道尋了什麽名醫,一番醫治之下好像恢複了,現在看來也隻是暫時的。邝明玉對他來說是個死穴,這點,展奇峰無比清楚,所以他……”連澤虞握緊了拳頭,饒是現在的結局對展奇峰更爲折磨,可他還是恨不得當初将他一劍穿心!
商雪袖第一次品嘗到情愛滋味,原以爲即便不能長伴,可就算是回味起來都一定能甜蜜一生,卻經曆這樣的變故。
她心中說不清是苦澀,無奈,不甘,酸楚,可仿佛正因爲有了這許許多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這情愛就更别具了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讓她忍不住更深入、更投入、更加不願意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外面又有叩門聲,是宋嬷嬷的聲音:“殿下,姑娘……該喝藥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