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程思遠直了身子,又道:“程大人應該仔細想想,展奇峰爲了報他的私仇,難道不是利用了孤?”
程思遠渾身發冷,帝王就沒有一個不多疑的……看來牽扯到那一位商班主還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但展奇峰在太子心裏種下了這樣的疑慮,他便再也不好爲展奇峰說話了。
他不敢再多說什麽,忙躬身退下了,心裏卻暗自打定了主意,回去以後也要交代旁人,尤其是聶存孝,再莫要輕易爲展奇峰邀功,不然恐怕展奇峰的下場隻有更慘!
連澤虞呼了一口氣,靜靜的看着商雪袖,此刻商雪袖已經平靜了一些,或許是因爲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嗎?
他臉上又露出了歉疚的神色,過了一會兒,他又将嘴緊緊的抿了起來,可嘴角上卻露出了一絲冷笑。
事關下屬一衆官員對他的期許,他是無法殺了展奇峰,可展奇峰也再不要想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他會一直留着邝明珠,讓他住在郡守府中好好的活着。
他也會一直留着郡馬府,展奇峰就在郡守府附近的那座郡馬府裏守着吧!
連澤虞将商雪袖的手又握了握,拿了帕子輕輕的在她眼角鬓邊擦拭着。
門聲微響,他轉身看去,臉色更加陰沉了一些,還帶了些痛意。
進來的是宋嬷嬷。
她一進來就跪在了地上,哭出聲來,又不敢放聲,隻得拿了帕子掩着嘴,低低的抽泣道:“殿下,殿下,老奴有罪……”
連澤虞眼眶微熱,他忍了又忍,淚珠還是從他那泛紅的鳳眼中掉了下來,道:“嬷嬷,我把她交給你……”他咬了咬牙,後面的話竟是再也無法說出口。
宋嬷嬷看他這種傷痛模樣,心中也跟着心疼起來,她看到大的太子,那個從來處事沉穩、仿佛什麽事都難不倒的太子,竟然流下了眼淚!
她跪爬了幾步,道:“殿下,是老奴的罪過,老奴萬死……”待要磕頭,已經被連澤虞一隻手拉住了道:“宋嬷嬷,孤不要你死,你把事情都說給孤聽。”
宋嬷嬷一擡眼,見連澤虞已經恢複了情緒,一雙沉靜的眸子直盯着自己,幽暗深沉,哪還敢隐瞞?
但她隻是個後宮出來的嬷嬷,很多事情并沒有那麽聰明到一猜就中的地步,便低低的、拉拉雜雜的把展奇峰如何一開始便給了她下馬威、又拱着商雪袖去了南郡,又說道商雪袖因爲他是太子派來的,心中極是信任他,很多事都要問展奇峰是什麽意見,不知不覺竟按照他的安排走了下去。
戲班子則因爲展奇峰早就幫着打理,他謀算又高,聽聞全班人的什麽契是在他手裏,最後竟是他們都聽了展奇峰的,邝明珠的事兒誰都知道不對勁,隻瞞着一個商雪袖……
雖然她講的細碎,可連澤虞到底還是紅了眼睛。
程思遠和他提過,進入西郡原本就是冒着生命危險的事兒,所以曾經許過脫籍的文書。他便讓展奇峰一起帶來,交給商雪袖——他當時存了私心,新音社的人拿到了這一張千金不換的文書,立時就能脫籍去過普通百姓的日子,這樣,或許商雪袖能更早的到他身邊……
可他卻最終把她推進了衆叛親離的景況,她費了那麽大的心力帶起來的班子,不曾虧待過誰,結果卻……
連澤虞想狠狠的懲罰那些人,可說到底,卻還是因爲他……
宋嬷嬷斷斷續續的低聲抽泣道:“老奴也覺得不對勁,可……殿下,不光是那個什麽契的原因!無論是和老奴,還是班裏那些人,展奇峰都說了,這是太子的大計,不可誤事……誰又敢說半個不字?老奴也以爲這是殿下您……”
連澤虞搖搖頭,再度紅了眼眶道:“不是……我怎會……”
宋嬷嬷仰了頭,額頭上的皺紋愈發深邃,“就算是老奴,老奴心裏您也是第一位的啊!可……老奴沒想到,沒想到……”宋嬷嬷渾濁的淚水再度湧出,“那是殿下第、第一個、第一個……”到後面是再也沒法說下去了。
她是真的心疼。
不同的輩分是不一樣的。
當初蕭皇後做皇子妃的時候,她陪在身邊,恨不得生在了前頭的庶子去死,後來更是幫着蕭皇後虎視眈眈的盯着後宅。
可連澤虞是她看着長大的,她不知道有多希望能看到殿下的孩子,而在這場動亂中失去的還有商雪袖肚子裏才三個來月的胎兒!
這胎兒是來曆不明,身份不明,生母卑微,可這是殿下的骨血,她便有了一種捶胸頓足的痛惜。
商雪袖照顧她年紀大,鮮少讓她随身伺候,所以她竟然毫無察覺——直到出事的那天早上,她第一次伺候商雪袖洗浴,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可那時候,也晚了。
連澤虞怔怔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宋嬷嬷。
即便這個時候,宋嬷嬷先心疼的是他,其次,心疼的是那個無緣于這個世界的才三個月的孩子。
在他“太子”的光環之下,像商雪袖這樣的女伶,自是可以、也應該爲他的大事犧牲的,甚至,應該引以爲榮。
可是,那是他的阿袖。
連澤虞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暗啞的道:“她知道麽?”
宋嬷嬷茫然的搖搖頭,她此刻也品出了其中三味,更加羞愧的恨不得去死,道:“老奴失職了……但看着她的樣子,并不像是自己知道了的樣子。”
“那就不要提了。”
連澤虞話音剛落,便覺得握在手心中的那隻手緊緊的回握住了他。
他心中一陣酸楚,隻低着頭,道:“嬷嬷先下去吧。從小您照顧我的情分在,若不是您一念之中,用我給您的人送了阿袖的信,我……我不能諒你。”
宋嬷嬷終究還是含着淚下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