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宋嬷嬷看起來不像是個普通的婆子。
一舉一動,走路的姿态,扶着商雪袖的姿勢都優雅端莊,有的時候甚至比商雪袖還更勝幾分。
那執事并不多說什麽,交待了一句車夫要平穩一些,便也翻身上馬,沖着宮老闆抱拳而去。
邝明珠仍然是在昨日的過道中等候,商雪袖遠遠的能看到他臉上帶了笑意,這笑意仿佛是在表明,隻要能看到商雪袖這張肖似郡主的臉,便足以讓他滿足一般。
商雪袖走到近處,越發暗自唏噓起來,躬身了施禮,才道:“見過大人。”
宋嬷嬷便也跟着行了禮,邝明珠隻揮了手,将目光集中到了商雪袖身上,伸手道:“請跟我來。”
商雪袖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伸出的如白玉般的修長的手,隻片刻,邝明珠便收回了手,道:“商班主,是我失禮了。差點把你當成……”
他轉了身,商雪袖不好說些什麽,便跟在他後面,房間還是昨天的房間,隻是博古架上做了整理,原先擺在上面的玩意兒更緊湊了一下,空了大概一小半兒出來,放了許多的本子。
邝明珠臉色有些緊張,道:“我知道商班主今晚也是不排戲的,不過如果你要回去看場子,我到時候送你回去。”
商雪袖并不想在郡守府久留,但看着他神色殷勤,又有宋嬷嬷在身邊,隻得點點頭,心裏卻想着,不過再有約一個時辰就到了中午了,到時候告辭出來就是了。
邝明珠道:“說實話,我對明劇并不太了解。”他有些焦急的解釋道:“不是因爲明劇是外來的戲,就算是南郡本地的南腔,我也沒怎麽接觸過。”
商雪袖露出了笑意,道:“想必邝大人從小要學的東西很多,家教嚴格,這是對的,好人家的子弟就怕玩物喪志。”
邝明珠又道:“邀請商班主過來,但我自己卻沒法多和你聊些投機的事情,我怕你覺得對着我拘謹,也枯燥,便讓人從府裏舊書房裏挑了一些可能和音律、戲曲、話本有關的書,就放在這架子上,你若無聊可以看看。”
商雪袖忍不住和宋嬷嬷對視了一眼。
她理解邝明珠想念死去的明玉郡主,可完全不理解邝明珠現在的行爲,難道請了她過來,是爲了讓她在書房裏看書麽?
不過她覺得這樣反倒很好,起碼可以不用費盡心思的和邝明珠談話,這位隻見過兩面的“南郡明珠”她實在不了解性情如何,生怕會說錯什麽話得罪了人。
到底她還是身在南郡,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低頭聽命就好,想到這裏商雪袖便欠身施禮道:“邝大人想的周到,其實我來南郡,也是很想了解南郡本地戲曲的,竟然能看到郡守府的藏書,真是萬分幸運。”
邝明珠的臉色變得微紅,顯出笑意來,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家裏這樣的書不多,也隻找到這麽十來本……商班主您随意就好,書案上有筆紙,盡可取用。”說完便站起身來,有些故作輕松的道:“不用顧忌我,我……我也有事情要做。”
說罷,便匆匆邁步到屏風後面那邊去了。
宋嬷嬷悄悄走到商雪袖身邊,道:“這……”她的閱曆何其豐富,這位郡守大人不但失态,而且失禮了!
商雪袖豎起手指在嘴唇上噓了一下,又搖搖頭,用口型比了個“無事”出來,便輕移蓮步走到了博古架上,細細的看那幾本書,一看便移不開眼了。
其實自來南郡以來,倒也沒少留意書肆,不過确實難以找到對她來說有用的書。若真的有人擁有古籍珍本,且不論是不是千金不換,她也根本無從尋找!所以看到眼前頗有年頭、充滿了濃濃的曆史氣息的書時,商雪袖怎麽能不動容?
這樣的書,就連六爺那裏也是沒有的!
她先是拿起了一本《伎藝雜考》,想了想,又放下了,拿起旁邊更厚一些的《南戲源流》。
宋嬷嬷初時還一眼不眨的盯着屏風後面——雖然她看不見什麽,可過了許久,也隻是一片安靜,隻偶爾傳來商雪袖翻動書頁的聲音。
商雪袖已經移步到了書案前,那文房四寶真的準備的極爲貼心,才過了一會兒,紙頁已經抄錄了兩三頁。
邝明珠就在那屏風後。
若商雪袖擡頭,就可以看到屏風後才是邝明珠真正辦理政務的地方,若她擡頭,也可以看到邝明珠并不在專心做事,幾乎每隔一會兒,便會轉頭去看着她,眼神溫柔而滿足。
雖然昨日還陰雨連綿,可今日卻是個晴天,日光斜射了進來,照亮了商雪袖的臉龐。
她整個的身姿,就映在邝明珠的眼中。
她今日梳的堕馬髻,似乎昨日也是,松松的在腦側挽着,飾物也少,不過是一個能固定住頭發的珠子篦子,那珠子也很普通,并不是什麽名貴的首飾。
她似是十分愛惜書本,纖細潔白的手指輕輕觸到書頁的邊緣,輕輕的翻将過去,既不曾壓折書面,也不曾用手指拈着泛黃的紙頁——即使那手的動作一定是極盡輕柔的。
也許是愛護這書本,所以思索的時候,她會把書放下,又怕忘記了看到哪裏,便插一張白紙夾在夾頁裏,做了記号,她的手則會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支撐着小小的下巴,側過去看着窗外。
她在書寫的時候想必不是完全的照抄,恐怕是邊想邊寫的,若遇到難以下筆的時候,便停了皓腕,輕輕将筆架在筆架上,沉靜的端詳着眼前的紙面。
她不像啊。
明玉一點兒都不愛惜書本,一本書,無論是不是珍本總是嘩啦啦的翻過去,有的書頁還會被她那樣不經心的動作撕裂。
明玉最不耐煩寫字,當難以落筆的時候,便往往半途而廢,氣呼呼的說了一聲“不寫了”,卻會跟他道:“哥哥,你替我寫啊?”還會殷勤的磨着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