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詫異道:“他投降了,還爲自己換好處,你還佩服他?”
“班主的想法正和當時越州文人、百姓的看法一樣,他與武皇帝約定,他若舉州投降,武皇帝就能不費一兵一卒的接納越州這一大塊土地。但是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越州名義上的最大官員,必須是越候邝氏一脈世襲。除此之外的各級官員,全都可以由朝廷派遣。”
“那……這也不算什麽好處。不是也相當于被架空了麽?”
“算是吧。”展奇峰目光充滿了惆怅:“但是這樣的要求,在越州百姓,尤其是文人眼裏,卻是爲了保他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投降的。武皇帝受降以後……我說過吧,武皇帝是草莽出身,你看看我朝這四個郡的名字也知道了,越州被更名爲南郡,越侯邝氏一族世襲南郡郡守一職,百姓和文人們罵武皇帝的幾乎沒有,全是一邊兒倒的罵越候做了叛國賊。”
商雪袖倒也有些明白過來,因爲文人們都去罵他,反而不會太過激怒武皇帝,就不會有西郡那樣的下場,便有些遺憾的說道:“他,這一片苦心不知道有沒有人知道。”
“有人知道。”展奇峰負手而立道:“後世修史,說越侯是前朝最明智的一位侯爺,忍辱負重,江南文脈才免去了一場滅頂之災,百姓也并未受到太大的波及。隻是他生前卻不知道身後事。”
那就還是背着罵名而死的了。
商雪袖不覺有些意味索然。
她又陸陸續續聽展奇峰說了些舊聞,越侯既已投降,本朝從武皇帝開始到當今的慶佑帝,都默認了南郡的這種特殊的存在,雖然最初的時候,南郡郡守的确毫無實權,但誰又敢保證之後的曆史走向?
曆經幾朝,朝廷選官,總還是要科舉取士,而江南的士卻是最多的。
原先越侯與武皇帝約定由朝廷派遣各級下屬官員,可還不到一甲子,南郡的大小官員中,已經有一多半兒本來就是南郡土生土長的人,而這些人又有不少後來對越侯一脈存了恭敬和感謝之心,所以現在的情況早已不是當初可比的。
現如今的南郡郡守頗有實權,隔着松陽江和大橫江兩江,在南邊兒俨然是一副自治的模樣,江北常說南郡是“國中之國”,也幸而這幾代的邝郡守安分守己,賦稅錢糧從不曾少納過朝廷半分。
商雪袖并不懂得很多,但聽着聽着就出了一身的汗。
要是這場動亂裏南郡也存了什麽心思,那就是天下大亂了……
當時大嶽和小嶽師父說不會是南郡,是不是也是覺得以南郡當下的地位,還是不出兵對太子殿下更有利一些呢?畢竟請神容易送神難……
展奇峰零零碎碎當故事講給她聽,倒看她聽的一臉的郁色,便不再說這些,轉移了話題道:“聽聞商班主北上、西行,都是大嶽和小嶽随行,這次去往南郡,兩位先生還是一同前往嗎?”
這點商雪袖其實是不确定的。
她在年後寄了信給六爺,不知道這回大嶽和小嶽師父會不會像她信裏說的那樣在江陽彙合,按照她的想法,既然兩位師父都是南郡人,應該願意回到故土看看的。
展奇峰笑道:“兩位先生極有名望,我也佩服的緊,不像我這樣整日蠅營狗苟,俗務纏身。”
商雪袖不由得有些尴尬道:“展先生若如此自謙,我和新音社就不敢再勞煩您了。”
展奇峰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道:“是我想窄了,爲殿下做事,料理俗務,怎能說是蠅營狗苟?”卻是避過了爲新音社打理日常瑣事的事兒。
過了兩日,果然桃花盛放,遠遠看去雲蒸霞蔚,江中也熱鬧起來,不時能看到豪華的畫舫,風雅的扁舟,舫上不時傳來絲竹之聲,已經是極富江南特色的小調兒了。
再向不遠處看去,紅一片綠一片的煙霞之中影影綽綽顯現出一座城池來,倒有些霍都的風貌,這裏便是江陽了。
甫一下船,商雪袖見碼頭秩序井然,攬活兒的人也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樣一擁而上,而是由周到的小吏帶了一幫腳夫或者車夫過來,心中便對南郡這地界有了幾分好感。
展奇峰從頭上雇了幾輛馬車,将大大小小的箱子裝上了車,又道:“班主,給您雇頂轎子?”
商雪袖搖搖頭,道:“一直在坐船,我想走會路,先不急找戲園子,苦了大家夥兒一路,在路上看着有合适的客棧先住一晚上吧。”
展奇峰看不清楚她帷帽下的表情,便幫着管頭兒将人攏在一起,李玉峰臨下船看着小玉桃和其他個女伶、女徒弟帶上帷帽,又交代了幾句,大家夥兒這才跟着前面兒的馬車說說笑笑的上了大道。
商雪袖掃了一眼後面的人,心中更加郁郁。
邬奇弦走了。
他和新音社的人一起在西都過了最後一個年,并沒有看出什麽要走的征兆來。
後來商雪袖總算決定了去向,要往南郡一行,原本以爲南郡欣賞明劇的人隻會更多,又是開春的時候到南邊兒,戲班子裏的其他人都是樂見其成的,可沒想到邬奇弦要走。
他要走,不需要說什麽原因,本來他和新音社簽的契就從來沒有因爲是新音社就和其他戲班子又何不同,一樣都是注明了随時可以離班。
商雪袖原本以爲新音社在邬奇弦眼中會是不一樣的。她心裏難過,并且不解,又兼無奈。
如今她的地位也不低,說過了加包銀,卻仍然留不住以後,也沒法做到低聲下氣的挽留邬奇弦,隻得讓管頭兒結了銀子。
邬奇弦是個活潑的人,拿了銀子隻是笑嘻嘻的道:“那張脫籍的契别忘了,到手了以後随便叫人傳了消息出去,說你找我,我就過來拿。”
說的好像傳消息極其容易,他也有瞬息千裏的功夫似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