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音社未出元月就離開了西都,怕的就是再晚一些趕上松陽江的桃花汛。
這時節寒風仍然凜冽,松陽江西頭的冰雪還沒融化,河道窄且水流平穩,十分适合行船。
商雪袖站在船頭,她很小的時候跟着跑船,對松陽江一年四季什麽時候平緩,什麽時候波浪大,倒是還依稀有點兒印象。
但難得的像展奇峰這樣的讀書人竟然也知道。
她看着展奇峰,他站立在船頭,一身兒粗布棉袍,兩手籠在袖筒裏,絲毫看不出什麽文雅模樣,正興緻勃勃的和掌舵的船工說話,說的是春汛秋汛、兩岸幾年的旱澇情形和莊稼收成。
這艘船顯然不如當初六爺準備的那艘舒适,因爲現在一應開支都實打實的出自由新音社自己賺來的銀子。真的雇一艘豪奢的船,商雪袖想想也覺得肉痛的很,她終于明白當初齊老班頭爲什麽那麽摳門兒了。
前面水流急了起來,那船工無暇再聊天兒,展奇峰轉而溜達到商雪袖身邊道:“班主可感覺到船速快了許多了?”
商雪袖點點頭,因爲船速快了,所以從她身邊掠過的風感覺也更大了一些,饒是她穿的和展奇峰一樣臃腫,也不免有些發冷。
展奇峰走到艙門那,開了門讓宋嬷嬷拿了一件鬥篷出來遞給了商雪袖,看着她熟練的又把自己個兒包了一圈兒以後,笑了笑道:“今年似乎回暖的早,上遊冰雪消融的快,這邊的水流就要湍急,我看今年桃花汛要提前了。不過這樣也好,比預想的要早到南郡。”
他說的不錯,不過一兩日的功夫,随着水向東流,船隻幾乎不費力氣的順流而下。
商雪袖再看兩岸,南岸已經隐隐約約可看見一片片的淡淡綠煙,粉粉桃紅。那桃紅還不顯著,想是隻是結了花苞而已,可想而知,當沿岸這一線的桃花俱都開放時,該是何等的熱鬧!
展奇峰看她臉上的表情終于露出了少有的雀躍歡欣,還有一點小小的期待,便道:“南岸的桃花是時常被騙的。”
商雪袖奇道:“怎麽說是被騙?”
“桃花這種樹開的急,隻要有一些回暖便抽了花骨朵,再有點春意便會迫不及待的開放。但沿江一帶,氣候其實時有反複,這一代水汽極大,一旦來了倒春寒就要下一場冰雨。桃花就會被活活的凍在樹上。”
他嘴角挂笑,手仍然操在袖筒裏:“但樹怎麽會有記性呢?每年幾乎都被騙,有詞雲,‘冷香凝露,一支凍雪簇桃花’,說的就是松陽江這一線的南岸桃,是南郡著名的一景。”
商雪袖不由得笑起來,道:“這真是倒黴的桃花啊。”便喊了管頭兒道:“南邊兒景緻好,讓大家夥兒都開窗透透氣,不然都把自己憋悶壞了。”
展奇峰看她來了興緻,也展顔道:“班主不要急,這桃花一天一個樣兒呢,如果不急,待到河流平緩的地界兒,南岸那邊各幾裏就有小碼頭,專供遊船停留玩耍,還可以上岸看看。”
商雪袖也終于注意到他一直說的是“南岸桃花”,邊轉了身,向北岸望去,果不其然,除了一排極細的小樹苗以外就是光秃秃的,幾乎什麽都沒有。
展奇峰解釋道:“江南本就文人風氣濃,前朝尤其喜好風雅,沿岸不怕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種了楊柳桃花,那可不光是你眼見的那一排,裏面層層疊疊,好多呢。”
商雪袖卻仍是不明白爲什麽江兩邊對比如此顯著,再說,前朝的時候,北岸那時候難道就不是前朝的地盤嗎?何以厚此薄彼呀?
“北岸屬于西郡,建國的時候,曆經戰火。”展奇峰皺着眉頭回憶着道:“武帝打下西都時也是從松陽江和陸路兩線,兩路都非常慘烈。松陽江這路,軍船硬攻上岸,上岸之前用了火箭,史書上說,‘如若明晝,十數日仍有餘焰’。”
商雪袖心道:原來一把火都燒沒了。
随即她的神思又飄遠了,殿下這次也是兩條線,他和李玉會師于西都城下,想到這裏,她發現原來她已經不懼怕和讨厭李玉了,甚至還有些隐隐的感謝。
“不過,前朝雖然糜爛,這兩岸樹植卻是有利民生的。擅議一句,武皇帝燒了北岸幾百裏,才有後面松陽江水患之禍。”
“那南岸呢?”
商雪袖很奇怪爲什麽南岸爲什麽反而能逃過一劫。
展奇峰笑道:“聽說商班主師從大嶽小嶽,習學書法詩畫,這兩位先生出身南郡世家,難道沒和班主聊過南郡的事兒?”
商雪袖忽然想起了當時在西都城内,說起那支從松陽江上岸的軍隊,他們二人十分笃定的說不可能是南郡出兵支持太子……這和眼前這一片仍在寒風中卻躍躍欲試要開放的一路南岸桃又有什麽關聯麽?
看着商雪袖若有所思又面色茫然,展奇峰道:“霍都地處三江交彙,都說文氣興盛。其實比起霍都再以南的南郡,還差了不少底蘊。前朝孱弱,可謂内憂外患,民不聊生,本朝的武皇帝出身草莽,但是卻是真龍天子,當得起一個‘武運昌隆’的評語。武皇帝先平定了北邊兒,最後大軍壓境,直指南郡——那時候還不叫南郡,叫越州,是前朝越侯的封地。”
可能因爲鎮日在船上無聊,展奇峰講起來極其耐心。
西邊兒那種險地,雖然損失慘重,但到底被武皇帝硬打下來了,可西蜀文氣養到現在,也沒恢複過來!皆因當時打下來以後,那邊的文人還傲着呢,不肯低頭,被殺了不少!
越候也清楚的認識到了這位即将君臨天下的姓連的土包子,根本就不怕死人!
江南文氣昌盛,也就導緻了重文輕武的風氣,越候他可以繼續抵抗,但又能抵抗多久呢?
一旦被攻陷,且不說老百姓,士人們怎麽辦?固然還能重大義輕生死,可真要那樣,越州的文根就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