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遷點了點頭,身段、眼神的設計,并沒有吸引他太多注意,他高興的是,商雪袖終于想起來就算是伴奏的樂隊師傅們,也可以做些改動來烘托需要的劇情——這樣下去,她終究會意識到,舞台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可以爲她所用!
而知雅水榭外面的人群中早已經又是一陣沸騰,“活夢梅”,那是多少年都不曾見過的名伶了,昔日無聲無息的就不再唱戲,今個兒竟然配着商雪袖演申生。
有人聲音裏帶着遺憾道:“‘活夢梅’正紅那幾年,都說慶佑八絕就得變成九絕了,可人突然就沒影兒了,我要知道人真的來了,怎麽也得想辦法進去看一眼。”
另一個人不禁咂舌道:“這位商班主,到底是什麽人?”
“你太孤陋寡聞了,商班主在的新音社,據說那是蕭六爺的班子!”
又有人點頭道:“既然是蕭六爺的班子,請什麽人還會請不到?”
另一個人卻不贊同:“依我看,就算是沒有蕭六爺,商班主也能請到。現在商班主可是一等一的名伶了,是這個!”他豎起了大拇指,道:“明劇的旦行魁首!”
就算是被曲部和霍都的百姓們都認作了“旦行魁首”,三天後,這位魁首卻老老實實的跪在蕭遷面前,蕭遷的臉色陰沉的都仿佛要下起雨來一般。
商雪袖頭天晚上有自己的戲,第二、三晚則是在後台從頭盯到尾,連忙了三天,《郦姬禍》終告完美落幕,她神情已經顯露出極其疲倦的樣子,就聽見蕭遷那邊“啪”的一聲,手裏的扇子被他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扇子骨立刻就散了架,穗子也飛到了一邊的地上,上面的玉墜跌的粉碎!
商雪袖被這聲音吓得一抖,身子都有些搖晃起來。
蕭遷兀自不解氣,嘴唇都抖了起來,道:“你知道石城關是個什麽所在?你知道這一路有多少流民?這些流民出來時間長了,基本都做了亂匪賊寇,你發的什麽瘋?真真是不自量力!”
商雪袖咬咬嘴唇,道:“張偏将說會派人……”
“你給我閉嘴!”蕭遷冷笑道:“他說派人護送,那你又有什麽用?到現在還左顧而言他,難道護送軍資需要一個戲班子?真的出了事,你們就是拖後腿的!”
莫忘居外面站了一排人,聽到屋裏的說話聲都是一哆嗦,六爺平日裏性子算好,但是發起脾氣來實在太讓人害怕了。
此刻就算是谷師父她們,也不敢進去勸,管頭兒知道谷師父和賽觀音熟,悄聲道:“不然您去把賽觀音請來?”
谷師父搖搖頭,道:“他們師徒兩個的事,何苦把娘子攪合進來。”
但是她内心的确是憂慮的,也頗能理解六爺爲何發怒。
蕭遷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商雪袖,突然就想起了賽觀音的話。
“月滿則虧,你不怕當你把這份情替她補好,反而會失去整個的一個她?”
他當時那麽自信,即便有情又如何?就算是他當年那樣的身份,想娶一個賽觀音尚且困難重重,直到今天也沒做到,何況是那位未來會坐在至尊之位上的太子?
可他萬萬想不到,太子尚未表态,商雪袖就如同瘋了一般,非要帶着籌措的軍資到石城關去!
現在想來,這念頭最遲最遲也是在排這出《郦姬禍》之前就有了,可是商雪袖竟然死死的瞞到了現在!
蕭遷一通火氣發完了,隻覺得身心俱疲,癱坐在椅子上,道:“那是戰場啊……你若還念我教養你這些年,便不應該去送死……”
商雪袖看着眼前的蕭遷,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一般,眼淚唰的就湧了出來,她不停的往地上磕着頭,道:“六爺,我知道我對不住您,可是我在霍都呆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
她哭的氣也喘不上來,道:“若是有緣,能見他一面,我就回來……”
她聲音裏也不知不覺帶了絕望:“六爺您知道他是什麽人,我又是什麽人,我哪敢有什麽非份之想,等我回到霍都,您讓我去哪我就去哪,我還是新音社的班主……”
聲音隐隐約約的傳到外面,不知情的都面面相觑,而谷師父震驚的倒退了幾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莫忘居裏,商雪袖膝行了幾步,仰起了臉,兩隻眼睛紅紅的,眼淚留的滿臉都是,又因爲太過疲倦,額頭上全是虛汗,頭發絲就粘在臉頰邊上,那麽一副狼狽的樣子,這讓蕭遷忍不住偏過臉去。
暴風驟雨後,兩個人似乎都失去了全部的氣力。
蕭遷一隻手撐着額頭,大拇指和中指按壓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而另一隻手搭在腿上,他想指着商雪袖說些什麽,卻發現連指頭甚至都無法擡動。
而商雪袖隻是木木的跪在那裏,身姿雖然挺拔依舊,卻是一副碰一下都會倒下的樣子。
蕭遷在内心歎了口氣,無論他如何擔憂、失望以至于暴怒,卻最終還是無法将商雪袖困在此處,翅膀既然已經長成了,難道還能剪掉麽?
他開口道:“若我不同意,你也還是會去的。”
他的聲音太過緩和,也太過悲涼,再一次觸動了商雪袖心底裏那根由許多她也說不清楚的情感交織而成的弦。
她懂六爺曾經把一生志向交托于她的肩上,她也曾以爲她必定會一直跟着六爺走下去——她在心底裏告訴自己,是的,會是一直走下去的,爲了明劇。
今次,隻是她的一次任性,最終她還是會回到這條路上。
“六爺。”商雪袖的面容被眼淚沖刷的如同雨後晴空般清麗,她仰着頭看着蕭遷,輕聲道:“我幼年時候的家鄉叫小商河,因爲就在商水旁得名,商水是松陽江的分支,最後到嵇水又重新歸入松陽江。六爺,求您信我,我會回來的。”(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