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澤虞虛扶了一下,離近了看,眼前這張臉上因爲剛卸了戲妝,連日常淡妝都不曾重新上過,幹幹淨淨的如同白玉一般,豐潤的唇上因爲沒有塗口脂,所以露出了原本的淡粉色,雙眸在這月夜裏顯得又黑又大,正看着他,仿佛在問他爲何将車攔下,又招她過來。
“呃……”連澤虞平生第一次說話竟然打結了,但商雪袖并沒有等他說完,而是自顧自的又欠身施禮道:“因爲士兵們實在太熱情了,所以臨時加了一小折,殿下是不是等了很久?”
“沒有。”連澤虞舒了一口氣,道:“我手頭上的事情多,所以也剛剛來。倒是要多謝你爲他們加演。”
商雪袖露出了笑容,貝齒在紅唇中若隐若現:“殿下無需謝我。雖然是酬軍戲,但是不同于安江城那場,是官府出面安排的,李大人給的賞銀豐厚,而且,”她帶了些俏皮的意味問道:“太子殿下也會厚賞吧?”
連澤虞本想直接應了,但卻不願意敷衍,望着她道:“我個人可以厚賞新音社,如果是由太子屬軍出,每一筆開支都要與将領和幕僚商議,因爲軍隊的軍資都是取之于民。”
商雪袖怔怔的看着連澤虞,她沒想到太子殿下願意這樣耐心的回答一個她本來也并不太在意答案、原本想開個玩笑的問題,頓時有些心慌,低了頭道:“我并不是真的要賞賜,軍資雖然取之于民,可是軍隊去打仗也是爲了護衛百姓,我還不至于這樣糊塗。”
“嗯,我知道。”連澤虞的臉上浮現了笑意,問道:“商班主明晚還會演戲麽?”
商雪袖搖搖頭道:“連演了三天,新音社的同行們需要休息,還有,”她又擡起頭,認認真真的回答道:“新音社現在有了名聲,六爺又是新音社的後盾,養活全社的伶人、賺更多的錢都不再是難題。我們是第一個唱明劇的,所以更要仔細雕琢技藝,每次演完,我都要把人招攏起來,各自說說還哪裏可以改進。”
連澤虞看着商雪袖。
第一眼時,他還不知道台上那個飾演安國夫人的女伶就是那位要義演的班主。
再次看她的戲,已經是軍隊奏凱歸來,覺得她讓人眼前一亮,色藝雙絕,在戲台子上光華四射。
昨晚在蕭園,是第三次見到她,他本來可以讓蕭遷将她拒之門外,可突然間就很好奇這個商班主平日裏是什麽樣子,人進來了,雖然一舉一動都透着緊張勁兒,可是或許是那幾杯桂花酒的緣故,能看出來她的人是快樂而充實的,而且渾身都充滿了自信。
現在,也許因爲剛下了戲台,她身上那種身爲一班之主的名伶氣勢還沒有收斂起來,就像個剛打完仗得勝歸來的将軍一般。
想到這裏,他不禁愣了一下。
雖然不過是個比方,這也不太妥當,他爲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樣的想法而有些不安了。
連澤虞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那我恐怕等不到商班主在霍都的下一場戲了。”他頓了頓,又道:“我要回京複命,大軍近幾日就要開拔了。太子屬軍,百姓們都叫‘鼎軍’,常駐在上京北郊大營,若商班主還會北上到上京演戲,希望能有機會再去北郊大營唱給他們聽。”
商雪袖能察覺出他态度上的變化,還有他那幽深又似乎燃着微光的雙眸也恢複了平靜。她便也笑了一下,再度施禮道:“戲班子原本就是天南海北的走,一定有去上京的一天,但有相召,一定前往——況且這也是新音社的榮幸。”
聽到“天南海北”四個字,連澤虞心中就湧起了一小股遺憾和惆怅來,現在上京情勢未明,雖然每天都有他的人遞消息過來,卻大多不是什麽好消息,天,就要變了。要麽他能勝出,要麽,他會連命都丢去。但即使能勝出,恐怕日後随自己心意的去看一場戲也不是易事了。
“殿下?”
商雪袖看到連澤虞的片刻失神,試探着問了一句,如果他沒有事,她就想離開了。
不知道爲什麽,在這月光皎潔的夜裏,她站在太子的面前,總覺得自己的情緒也被他弄得有些起伏不平起來,她雖然努力的做出平靜恭敬的樣子,可内心卻有點害怕和惶恐。
她的這點情緒,臉上看不出來,可眼神裏卻透露了出來。
連澤虞微微的笑了起來,向後招了招手,立刻有四個人擡着轎子從樹影裏出現。
商雪袖瞪大了眼睛,她都沒看見這裏還藏着轎子!
連澤虞道:“送商班主回蕭園,一定要看她進了門再回來。”他又指了兩個侍衛道:“務必護送好商班主。”
商雪袖進了轎子,卻見轎簾又被掀開,露出連澤虞的臉來,他笑道:“不必擔心,我們定可在上京重遇。”
簾子放下,轎子穩穩的擡了起來,直到走了好一會兒,商雪袖才長出了一口氣:哪個爲他擔心了?
可下一刻,她有些抱怨的臉又變成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這……這是在和她約定什麽嗎?
一直到進了蕭園,一陣陣的夜風不時吹到她的臉上,她才覺得臉上不那麽燙了。
六爺仿佛并不意外她的晚歸,早讓青環在門口等着,不消說,檀闆兒又是老實巴交的跟在青環的身後,到了莺園,商雪袖看着檀闆兒在門外,不由得打趣道:“我自己進去就得了,你倆好好說會子話吧。”
青環也不小了,她和檀闆兒的事,商雪袖想了想,再過些時日便請六爺做主許了吧,她嘴角帶着笑,進了屋看到谷師父仍是備好了夜宵坐在那裏等着她,不由得歡呼了一聲,道:“師父真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