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心中這樣的波瀾翻騰,李玉峰卻覺得太正常不過了。
邬奇弦恐怕小了餘夢餘十歲不止,出道也要晚的多,卻可以與唱了那麽多年、有那麽厚戲班子家底的餘夢餘齊名,天分自然是極高的,他心裏早就服的透透的了。
想了想,李玉峰開口問道:“邬先生現在在哪裏挂班?”
他這麽一問,本來很困乏的小玉桃突然精神了起來,而且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在桌子底下捅了捅李玉峰。
邬奇弦笑道:“我在西華班,可能你們沒聽說過這班子,不過我挂班向來不挑什麽,隻許我一個自由自在就行。”
李玉峰拍開了小玉桃的手,猶疑着問道:“那您是離社了嗎?怎麽一人到此?”
“因爲新音社呀!”邬奇弦瞄了一眼他旁邊坐着的小玉桃,道:“我本來在西都等你們的,明劇的名聲這麽響,我很想聽聽創者唱起來是個什麽樣子,可不曾想你們溜的倒快……”
商雪袖打斷了他的話道:“邬先生誤會了,我們原本就沒從西都那邊走。”
“好吧。那便是我想錯了。”邬奇弦無意在這種事情上争辯,道:“我在的那個戲班子,雖然商班主可能貴人事忙,無暇注意,但上京送行的時候,他們也去了,所以才知道貴班南下。我便一路先行,一邊打聽着一邊從西都往這邊走,也算是幸運,在朱鎮得以相遇。”說罷又仿佛安在座衆人的心一般,回答李玉峰道:“我沒有離社,隻是一個人先往南邊兒走而已,我會在嵇水等他們彙合。”
旁邊的人立刻都面面相觑了,他這麽一走,也不管班上還能不能唱得起來戲了,頓時都對西華班同情起來。
商雪袖道:“巧的很,明早新音社會接着南下,也會經過嵇水,邬先生可願意與我們同行?”
“故所願爾。”邬奇弦又笑了。
既然同行,邬奇弦就不着急了,他原本是想探探商雪袖的斤兩的,沒想到見了面,一晚上都是李玉峰在問東問西。
因他态度誠懇,問的深,見解也頗有新意,所以邬奇弦倒不願意潦草應付,但言談中,卻注意到這位新音社的頭牌老生李玉峰對他們的商班主是極盡推崇的,便越感興趣了起來。
其實商雪袖對他也很感興趣,不知道這個自在慣了的名伶爲什麽願意跟着新音社跑,走了幾天,還是直接問出了口。
邬奇弦道:“我想看人們口中的‘明劇第一人’怎麽樣啊,嵇水是個大城,你總會在那唱戲吧?”
商雪袖松了一口氣,道:“‘明劇第一人’不過是大家擡舉,我哪敢這般張狂。你若想聽,平時練功的時候我都有唱呀,況且,邬先生是什麽人,我本應該唱幾段讓您聽了多提提建議的。”
邬奇弦是斷然不會逾矩的,别看他平時大大咧咧,但做事卻極有分寸,每到了新音社授徒或者練功的時候,他便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不肯多看一眼,就這一點,商雪袖也不得不對邬奇弦生出幾分好感來。
因此商雪袖說出這番話,其實就是允許他可以看她練功或者授徒了。
但邬奇弦擺擺手道:“那多沒意思。”他咧嘴笑道:“若有真本事,自然就有張狂的本錢,商班主不要太過謙遜了——我要和你打擂台,敢不敢?”
商雪袖張着嘴,呆呆的看着邬奇弦,她很少看到如此直接的人,事實上她從霍都出來以後,還從沒和誰打過擂台呢!
一股子不服氣的勁頭兒就冒了出來,她也笑着說道:“故所願爾。”
到了嵇水,其實距離霍都便很近了,商雪袖突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不光她一個人如此,雖然是和邬奇弦有了打擂台的約定,但等西華社等了不少時日,竟沒有人抱怨,仿佛大家都忘記了上京那會的思鄉之情,此時恨不得在外的時光再多一些似的。
等西華社終于到了嵇水,嶽麒嶽麟他們也到了。
商雪袖看見拂塵文會的人,眼圈兒都紅了,道:“大嶽小嶽師父,你們怎麽才來啊。我帶着他們南下,中間沒斷了往西邊送信打聽,一點兒音信也沒有。”說完眼淚就嘩啦啦的淌了下來——她是真的怕這兩位教授、陪伴了她很多年的良師出什麽意外。
司桦等人相視一笑,故意酸溜溜的道:“哎呀呀,我爲什麽沒有個好徒弟。”
商雪袖道:“各位還敢打趣。你們不知道我一路上多後悔,撇下你們走了——便是唱了又怎麽樣,萬一……”
衆人見她眼圈又紅了,是真的難過,便不再開玩笑,道:“莫要擔心,我們總還算有些底氣,他不能把我們怎麽樣,所以第二天就被放行了,隻是西郡風貌别緻,怪石嶙峋,大氣蒼涼,不同于江南塞北,便多流連了一陣子。”
嶽麒用胳膊拐了拐嶽麟道:“他畫了幾百張的石頭還沒畫夠,幸虧我催得急,不然可就趕不上這場好戲了!你要覺得慚愧,就好好赢過邬奇弦。”
商雪袖看他們都知道了打擂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道:“邬先生和我們同行了十數日,真真的是個絕世的名伶,名聲上一些兒水份都沒有,我也沒有什麽十全的把握。”
因爲嵇水隻有一處戲館,所以定了頭天新音社的《琵琶記》,第二天邬奇弦帶着的西華班,不出意外的挂了《夢黃粱》,嶽麒啧啧歎道:“邬奇弦挂了那麽多班子,這些班子都學會了這出名劇了。他真是個有大胸懷的人,坦坦蕩蕩,值得一交。”
商雪袖看了嶽麒一眼,自然也是認同的,而且她懂大嶽師父言語裏的意思,絕不是像拂塵文會和商雪袖,畢竟還有了“捧角兒”的成分在内。他的“一交”,是真正的文人與文人之間的交往,是完全對等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