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桃點點頭,沒有再言語,而是專心對着鏡子勾眉。
商雪袖心裏暗自歎息,有些事情沒辦法明說出來。
伶人之間,小到吃飯,大到争個上座兒好不好,都是憑真本事。
今天盼着旁人出醜,明日就有可能自己使了手段去讓旁人出醜。
可是,這不是三言兩語能教會的,隻有等未來他們自己去領會。
還沒等麻子六換完衣服,倒先有人過來,自報家門道:“小的見過商班主,我是鳴鳳班的,班主說讓你們把火盆子火撥小一點,或者挪走,不然冷不丁到了戲台子上容易受涼。”
商雪袖起身謝道:“我們這邊兒已經挪進了裏屋,正要叫人去知會貴班一聲呢,倒是九班主快了我們一步,幫我跟九班主道聲謝。”
回頭看小玉桃臉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怯怯的神情,商雪袖心裏一軟,走了過去,看着鏡子裏的小玉桃。
小玉桃上妝的手法已經相當不錯了,商雪袖理了理放在旁邊的假髻,這便是司桦當時給她出的主意。
因爲這出戲裏其他角色的戲服倒和現在的常服是差不多的,所以他提議戲中的兩個青衣——八仙裏的何仙姑,還有麻姑,也都用常服妝扮,着束腰宮裝,肩披彩帛,頭上分别做堕雲髻和飛仙髻。
無奈的是商雪袖平日卸了妝以後最愛的是随便挽個如道姑頭般的髻,旁的一概不會,小玉桃更是不懂這些閨秀、夫人們日常做的頭,隻好讓程師幫忙做了假髻。
方便是方便,但這戲可是載歌載舞的,若戴的不牢靠,演着演着萬一偏歪或者掉下來,那可就是砸了鍋了。
因此商雪袖和小玉桃咬牙切齒的互相緊緊勒了假髻,比平時貼片子的時候勒的還緊,又比量了幾個幅度相當大的身段,确信不會掉下來,才相視一笑。
這會兒麻子六架着鐵拐玩了一個花活兒,道:“我們是第三個?”
商雪袖點點頭,她心裏覺得第三個不好。這些極尊貴的貴人們不一定有這麽好的耐心,一坐就是半天兒不挪窩的看戲。無奈這是上面安排下來的,隻得道:“安心等等吧,若實在太冷,就活動活動筋骨,但是千萬别探頭探腦的出去看。”其實商雪袖内心是頗想看看的,不是去看皇宮裏到底是個什麽模樣,而是想看這兩個班子的戲——尤其是響九霄的戲,可能是受到了新音社在上京第一場戲的影響,響九霄選的是北戲的《長生殿》一折。
在這出戲前面是小玉樓的《長坂坡》,敬妃正在和端坐在那的蕭皇後道:“武戲還熱鬧些,以往叫了鏡鑒班來,臣妾一聽餘夢餘在那端着唱就犯困。”
蕭後瞥了一眼懶洋洋倚在椅子上的麗貴妃,道:“宮裏也難得熱鬧一次,就算本宮,也是沾了麗妹妹的光了。”
麗貴妃并沒有盛妝打扮,頭上挽了個淩虛髻,斜插了一朵芍藥,卻顯得格外的豔光照人,聽皇後這樣說,正了身子笑道:“臣妾是沾了娘娘的光才對,爲了臣妾的生日,勞煩娘娘這般用心。”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還未及太監聲,慶佑帝已經大踏步的進了門,一片莺莺呖呖的接駕聲讓他心情愉悅之至,他點了點頭,方坐到了蕭後身邊。
蕭後笑道:“坐這裏做什麽,還不去陪陪壽星。”
她是慶佑帝的元配,慶佑帝看着蕭後因帶了笑意而勾動的臉上起了皺紋,心中倒也有些感慨,隻是這感慨片刻間就轉移到了麗貴妃身上,他眼光落在麗貴妃的髻上,道:“怎麽不帶昨夜朕賜給你的钗子?”
蕭後再一次掃過那烏上的嬌嫩芍藥,麗貴妃是從來不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争場面、犯錯誤的。
昨晚慶佑帝送的钗子一套整六對,麗貴妃哪會做這種逾矩讓人拿把柄的事兒……她要做的,是不軌的大事,蕭後壓住心裏的氣悶,看見對面戲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了戲。
麗貴妃懶洋洋的用蔥管兒般的手指捏起戲冊子來,看到“長生殿”三個字,才集中了精神,向台上看了過去,不過也就過了一會兒,又斜靠在椅子上,道:“皇上,總覺得北戲不如明劇的這段好呢。”
旁邊的淑妃接了話頭,道:“明劇?到底是怎麽個演法啊?說是上京都火透了,就連宮裏都傳開了!貴妃娘娘這樣說,是聽過明劇了?怎麽樣?好聽嗎?”
麗貴妃和慶佑帝相視一笑,卻不再說話了。
淑妃心裏固然又氣又妒,旁的嫔妃心裏也不好受,蕭後更是如此。她與慶佑帝差不多年紀,早就過了争風吃醋的年歲,但麗貴妃卻惑亂皇上帶她出宮看什麽明劇!可見麗貴妃和這個什麽勞什子的明劇,都不是好東西!
這個在蕭後眼中不是好東西的明劇,已經在後台準備開了。商雪袖趁着在後台的機會聽到了北戲《長生殿》裏《雙星》這一折的後半段,她略有些爲響九霄難過,這出戲,已經遠遠不如明劇的版本出彩了。
果然,響九霄下了場以後神色有些黯然,但還是拍了拍商雪袖的肩膀,道:“仔細些,我先去卸妝了!”
《瑤池會》名字就吉利,但沒開演之前,看戲的嫔妃們也萬萬沒想到是一出八仙戲——這樣兒的戲倒真的很少在宮裏看到。
台子上先是八仙出場,李玉峰的呂洞賓仙風道骨,柳搖金的韓湘子笛子玩的溜極了,尤其是麻子六的鐵拐李,設計了不少花活兒,煞是滑稽,敬妃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到蕭後臉上并沒有什麽愉悅的神情,又把剩下的笑聲生生的吞回到了肚子裏。
麗貴妃看到了李玉峰的呂洞賓,倒是眼睛一亮,在慶佑帝耳邊道:“那個不是那晚上的唐明皇麽?”
慶佑帝笑着點了點頭。
這一幕自然又是引起一陣陣的醋海波瀾,過了一會兒,八仙極熱鬧的展示了各自的絕活兒,又唱了一段兒連彈的詞兒,商雪袖的麻姑才出了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