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胡說。”男子低頭先是親了她一下,又在她耳邊輕輕的說着什麽,逗的那女子咯咯的笑起來,一雙纖手卻毫不客氣的捶着這當今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道:“皇上才胡說,畫這些餅子給妾身看有什麽用……”說到此神情竟然有些黯然起來。
後面跟着出宮伺候的太監祁德貴汗都冒出來了,看着這小小的雅間裏一位當今的天子,一位皇後之下最尊貴的麗貴妃微服觀戲,在這裏說笑玩鬧,這還不算,眼看着就要說到他聽不得也不想聽的大事上。他急忙躬了身子畢恭畢敬的将沒喝多少的茶續了水,小聲道:“皇上,下一場開始了,要不要把前面簾子拉開啊?”
慶佑帝原本也僵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撫慰懷裏的麗貴妃,正好借機而下,柔聲道:“麗兒莫脾氣了,好不容易朕帶你出宮散散心,我們觀戲就是,旁的事情愛妃且放寬心,都有朕做主呢。”
麗貴妃卻也不是個隻知道恃寵生嬌的人,便捏了捏慶佑帝的手道:“還不把妾身放下來。”一個眼波過去,端地是又嬌羞,又誘人,慶佑帝松了雙臂,麗貴妃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祁德貴趕忙走到前面兒,把裏簾兒拉開,隻留了一層薄薄的紗簾。
這會兒台子上已經演到了《賜浴》一折了,就連慶佑帝也忍不住叫了一聲好,隻因用心實在巧妙。
《賜浴》這場戲,原本北戲中是不演的,實在是因爲不好演!
洗澡怎麽演啊?
但蕭遷的本子中常有這種驚人之舉,在他眼中,隻有“必要”和“沒必要”兩種場面,隻要有必要放在明場的戲,怎麽着都會弄上去。
六爺的本子既然寫上去了,便不管商雪袖怎麽爲難都得呈現在明場上。
爲了這場戲,商雪袖着實也是絞盡腦汁,最後還是看着程師正在做的幾套戲服要扯了白緞子做水袖,這才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法子來。
此時此刻,商雪袖身着全白的戲服,水袖設計的比平時還要長些。旁邊的六個宮娥,各執着白練,就着樂聲,又是一唱載歌載舞的戲。和前一場不同的是,這場爲了商雪袖的舞不那麽“獨”,這六個宮娥也均有舞蹈動作。白練舞動,如同水流傾洩一般,商雪袖時而随着白練的方向傾斜身體,如同随波逐流,時而翻起水袖,如同溫泉戲水,這一場難以演繹的、有着一些香豔感的戲,竟讓她演的毫不低俗,反而極具端莊美,甚至生出了幾許仙氣來。
接下來便是《寄情》一折,唐明皇偶而臨幸梅妃,而楊玉環醋性大,剪了頭,柳搖金的裴力士且不用說,麻子六的高力士卻是精彩絕倫,将這一場戲穿引的熱熱鬧鬧,台下不時出笑聲和叫好兒的聲音。
劉榮升也在不住的點頭,《長生殿》是出長戲,有的戲班子甚至要連演三晚,但新音社這出,在改編上足見功力,但凡留在明場的,都是極重要、極有看點的場次,接下來不意外的話便是《雙星》這一折了。
果然,二人均拿了描金繪牡丹的折扇,商雪袖的楊貴妃做了雍容的貴妃打扮,這身行頭和往日《館娃宮》一折裏的西施其實是差不多的,但是扮相上沒那麽美豔奪目,反倒是李玉峰,身着明黃鍛的彩繡黃帔,上面繡着團龍,同商雪袖的團鳳女帔正是一套,這一身閑适的打扮,顯得格外英俊儒雅。
劉榮升凝了神,這可是場重頭戲,《雙星》這折本身還有個名字就叫《長生殿》,因爲二人在長生殿對着雙星盟誓,可見有多重要!
雅間裏的麗貴妃也仔細的聽着這一大段唐明皇和楊貴妃互表心迹的唱,她打小便苦學詩文音律,入宮之後也未曾丢下,幾年前就是靠一曲飛天舞赢得了慶佑帝的盛寵,不然光憑一張臉怎麽能讓慶佑帝愛不釋手、寵幸不斷?
這唱腔,有些個熟悉的感覺,但又是新鮮的、從未聽過的。生旦兩人的制曲搭配的也極好,唱的也好,老生清亮綿延,青衣婉轉柔媚,聽到耳裏,如同一棵大樹與絲蘿纏繞,又如平靜的江河中有屬于它的一葉小舟,不……麗貴妃凝目看向妝扮并不太引人注目的商雪袖,是她的唱,生生的讓老生的聲音成了大樹、江河,當真是個技巧高妙又懂得襯托他人的女伶。
她心中忽有所動,看了一眼旁邊的慶佑帝。
慶佑帝滿眼的贊賞,他以前巡遊霍都,就在知雅水榭聽過戲,但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這麽别緻新穎又好看的戲了。
台上的商雪袖和李玉峰的水袖互相挽在了一起,正對着台下,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最後一句又翻了一個高兒,方才落音。
台下不少懂行的人,就在這落音的瞬間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叫好兒聲。
樂隊池子裏已經演奏起了尾聲,下面并不是沒有人納悶,但疑問聲也被叫好聲淹沒——其實以今晚這出戲的時間長度來說,早已經夠了。若在演後面的,恐怕得演到半夜過了去。
麗貴妃看着台上,商雪袖正領着整出戲的伶人們出來返場緻謝。她轉過頭,眼睛中泛起了淚花,看着眼前的慶佑帝道:“我……妾身……”
簾子早已被祁德貴識趣的拉上,慶佑帝把麗貴妃又一次攬在懷裏,用已經有些蒼老的手擦着麗貴妃眼角的眼淚,笑道:“這可怎麽好,這戲班子該死,竟然把愛妃弄哭了,祁德貴,回去就傳令下來,把這戲班子的人都拘起來!”
麗貴妃“撲哧”一聲,又笑了,輕輕打着慶佑帝道:“不許!誰也不準動這戲班子。”
慶佑帝癡癡的看着麗貴妃梨花帶雨的模樣,那一雙杏眼正滿含柔情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