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麒被她問住,這話不假。
如果是舊本子,無論在哪唱都沒什麽區别,别說唱北戲的班子,其餘的小戲班子也都在演。但新音社這出是改後的全新明劇,曲調新穎别緻不說,行頭和頭面都是新定制的,光彩照人,極其亮眼。場目上做了增删,情節也做了調整,唱詞是蕭六爺邀了他們兩個親自操刀,一句一句改過去的,就算他和小嶽兩個,内心都隐隐認爲這出戲就應該在皇都之内演!
嶽麒和嶽麟相視了一眼,蕭遷改這個本子的時候他和小嶽沒有多想,但現如今一看,頗有映射當今之意。
而商雪袖北上偏偏就獨愛這個本子,勾選了帶走,現在就想在三天以後上演,這實在讓人心中忐忑——他們兩個是萬萬不想攪到上京這攤渾水中的。
嶽麟斟酌着勸道:“你可還記得離開蘇城的時候我和大嶽說的話嗎?當今……”
商雪袖自然明白,道:“師父,我們隻是唱戲而已,這出戲也不是我們新編的……我想唱,隻是因爲上京這裏最合适。”
管頭兒反而是第一個支持商雪袖的,他撫着蒼白的胡須,道:“演便演吧!上京水深,大小戲班子總得有二三十個,草台班子就更多。尋常的戲,怕是都激不起一個泡泡兒出來。說句老實話,真的因這出戲讓那些老大人們生出不滿來,倒是我們的福氣了,還怕唱不響嗎?”
商雪袖笑道:“正是這個理兒。”
她轉了身子面對嶽麒和嶽麟,道:“二位師傅這幾天可要忙起來了,幫我再仔細琢磨琢磨唱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怕旁的人說什麽,但心裏的确也是害怕犯了忌諱。”邊說着邊往上指了指,道:“您二位務必仔細了,别讓我和新音社攤上個冒犯天威的罪過,一股腦推出午門斬了,那可就耗子鑽牛角——死路一條了。”
嶽麒忍不住笑了,道:“你這賴皮模樣跟誰學的,既然怕死路一條,幹嘛還要鑽牛角?你既然非看中了這出戲,便依你,醜話說在前頭,擔了這麽大風險,你要是唱不好,可不行。”
說是三天,但嶽麒和嶽麟并不敢拖延,前一晚就把劇本從頭到尾過了一遍,但凡有些敏感的、諸如“亡國”、“禍水”之類的太過直接的詞都換了說法,商雪袖早上便将人攏到了一起,定角兒,又敲打了一番,戲班子裏的人唯有諾諾,沒人出聲反對。
管頭兒看在眼裏,低聲教着檀闆兒道:“看見沒。你當初跟着她的時候,她什麽樣?現在什麽樣?人要是肯學,肯幹,有真本事,便是管人的那個,不然,就是被管的那個。”
開鑼前的三天,也就是“新榮升”開業的前三天,劉榮升作爲臨時的館主,各個檔次的請帖早已安排了合适的下人遞了上去。
當天下午,他背着手看着眼前的戲樓,紅牆碧瓦,廊柱和窗扇雖然不是雕龍刻鳳,也是極其華麗,心中對東家佩服的不得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還能開這麽一家規模比蘇城那家還大的戲樓,不但要财力雄厚,也要能和上面的人說得上話才行!
戲館門前的楹聯還遮着紅布,劉榮升早早請了禮部的一位大人提了聯,叫人拿上好的木頭刻了,到開業那天紅布一揭,鞭炮一響,既熱鬧,又有面子。
這時旁邊過來了十來個仆役,拿了旗子道:“新音社那邊送了角兒們的挂旗過來。”
劉榮升便點點頭,道:“商雪袖的,挂在最中間,要高其他旗子一尺。”
忙了大概一刻鍾,幾幅旗子就正正當當的豎在了戲館門口正對着的幾個旗杆子上,最中間的旗子是深藍色的底子,一個卷起的像水浪一樣的銀色紋路中間繡了一個“雪”字,下面是規規整整的三個銀線大字“商雪袖”,其他的旗子也是同色繡制,排在一起迎風舞動,極爲氣派。
在戲館門兩側仿了蘇城的模樣,一面是新音社的大幕,除了京曲和新音社的标記之外,空無一字,更顯得醒目;另一側則是新榮升的第一場戲《長生殿》的幕布,頭牌的青衣商雪袖、老生李玉峰,字要稍大一些,下面密密麻麻分了幾行從大到小的寫了十幾号伶人的名字。
幕布的最上頭,明晃晃繡着“盛世慶榮升,明劇有新音”的大字——這字是商雪袖送來的,比在蘇城的時候劉榮升看到的那一眼請帖上的落款,又老到了不少,雖然是個女伶,可是就能看出來,人家平時這筆墨功夫也沒落下。
劉榮升看着這番布置,不由得點點頭,這兩個大幕可不便宜,這家店靠着這些個大幕、挂旗、出将入相簾子什麽的,刮了上京的戲班子不少的油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店,是曲部裏的人開的,作爲禮部下面的小部,收入實在有限,這也是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法子,撈點兒是點兒。
座兒,是已經賣光了的,就像當初新音社在蘇城那場打炮戲一樣,這場新榮升的開業戲,也是半賣半送,劉榮升隻暗暗的希望,到了正日子,新音社能依舊像蘇城那晚一樣,給他驚喜。
外面的鞭炮聲噼裏啪啦的響個不停,喧鬧的恭喜聲幾乎完全被蓋住,想也知道有多熱鬧,小玉桃偷偷打開窗子瞄了一眼,又急忙掩了窗戶跑回來道:“真是不得了,滿地都是鞭炮的紅紙屑,還沒放完!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