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治唱了一小段,滿眼仰慕的看着商雪袖,商雪袖硬了心腸,偏過頭去,道:“今晚夜已深了,明早我差了人送你回去。”
“爲什麽?”徐治吃驚的看着商雪袖,眼睛裏又是難過,又是失望,然後便哭了起來。
商雪袖并不理睬他,腦海中費力的搜尋着蘇城有什麽官紳人家姓徐,但是實在記不得了,隻得讓人先看着徐治,給他安排個地兒休息。
臨進屋前商雪袖和管頭兒交待道:“管頭兒,他姓徐,看樣子應該是官紳人家的孩子,你派個可靠的人,明早陪着這位公子從這裏返回蘇城,打聽是哪家的子弟,送到人家府上去……若讓他自己走,我實在不放心。”
這一夜商雪袖着實沒有睡好,一直翻來覆去的,直到天微微亮的時候才沉沉睡去。
本來她在“鬧賊”之前就已經因爲看了六爺的信熬紅了眼,後面再來這一場,也是真的疲累之至,青環守在了門口,不讓人來打擾她,可惜事與願違,商雪袖仍是被吵醒了。
她沒有出門,隻靜靜的披了單衣站在了門裏。
徐治在外面大聲的喊着,已經帶了哭音,他喊着:“我會過你的!我一定會的!”
她能想像出那個叫徐治的男孩子,會有多麽失望,她輕輕的喟歎了一口氣,但他會感謝她今日的選擇的——當他以後有了更好的、更體面的前途的時候,回想現在,應該也就是一場年少無知的夢吧。
這場事過後素來自诩身體康健的商雪袖病了一場,過了幾天才稍有好轉,鼻子裏仍帶了濃濃的鼻音,青環正端了午飯進來,看她匆忙撂下筆,不禁又念叨道:“姑娘剛好了點,怎麽這麽不曉事。”
商雪袖笑道:“我可算是怕了你了。上次略熬晚了點,正碰上有事,又是吹風又是忙亂才病了,現在已經好多了。”
她休息不下來,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江水,從窗子那裏吹進來的風帶着濃濃的濕氣,似乎吹在臉上就會蒙上一層水霧一般。
青環看着她,那雜着水汽的江風吹着她的頭,有些沾了濕的頭越顯得黑亮,整個臉孔都似乎潤澤了起來,眉峰霧蒙蒙的,一張紅唇如同剛淋了雨的櫻桃,她心裏邊不由得有些感慨,姑娘就像一朵顫顫巍巍的花骨朵,似綻非綻,在這讓人打心眼裏喜歡的美中,又透出一股沉着的勁兒來……姑娘已經很少用淩厲的眼風看人了,甚至比以前還要和善些,有時候還會像剛才那樣和她開些玩笑,但青環知道,她自己是不再敢和姑娘開玩笑了。
青環隻是适度的開口勸勸,卻真的不敢影響商雪袖的大事,看她吃過飯仍要寫東西,便喊了青弦拿了批帛,圍在商雪袖肩上,道:“後面還開着窗,不注意些以後肩膀便要做下病來。”
商雪袖笑笑,任她擺弄,手下卻不曾停筆。
這陣子順風,不出幾日,便能到安江關了。
不管是哪樣,再進一城,新音社再不能如同以前那樣松散,必須得立下規矩來。
還有水袖。
她每日都要和人讨論水袖的身段,李玉峰、柳搖金、江裏鴻……她不能直接就将六爺的信拿出來給他們看,六爺所寫、所畫,她一定要自己揣摩透徹,再跟他們講,才能講的分明。
商雪袖想:六爺寫信的意圖,原本就是想要通過她而教會其他人吧?
在幾天以後夕陽西下的時候,船終于到了安江關前。
商雪袖和大家一起站在船的甲闆上。
這關口得了地利,建在廣平江最窄的一段江路上,頗有一關當江,萬船莫入的氣魄。
雖然是落日十分,陽光卻還是金燦燦的,這金燦燦中,又夾了些許的橙紅,夕陽的光那樣斜斜的打在江面上,打在安江關入關前那一排排一列列的等待入關的船上,打在遠遠看去雄壯巍峨的城牆上,襯得這安江關關口的城牆也如同黃金打造的一般。
安江關啊!聽名字便知道這一定是極重要的大關口,裏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是像蘇城那樣繁華熱鬧,還是戒備森嚴?
入關的船甚多,一直到了天黑時分,新音社的船才緩緩行到了關口。
衆人見這條水路進城處排了老長的隊伍,守城的士兵上船一艘艘的查過去,竟是嚴格非常。
嶽麒立在船頭,和嶽麟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道:“東海最近很不太平,有倭亂,聽聞已經有滅村之禍,太子奉命出兵,在安江關稍作停伫和軍備補充,便要從這裏南下轉大橫江了。”
嶽麟低聲道:“國之儲君,竟要親征,怕是我們擔憂的事要成真。”
嶽麒道:“東海那邊也有名将,陳寬海在那邊,他不是草包,小小倭亂竟然釀成大禍,不知是有意爲之還是……”
嶽麟擺擺手,道:“莫談莫談。”
倆人神色并不輕松,商雪袖剛回艙内戴了帷帽,出來聽到兩位嶽師父的低聲談話,又露出了憂慮模樣,也有些擔心,道:“那安江城我們……”
嶽麒道:“不妨事,總歸要先入關再說。”
說話間,一個兵總帶着的四名士兵已經查驗了前面的船隻,放行後往新音社這艘船上看了過來。
管頭兒不敢怠慢,急忙催着船夫快快靠了上去,又極爲恭敬的引了這幾位軍卒上了船闆,現在船面上仔細查驗了一番,又進了船艙,過了約一炷香功夫,他們才出來。
方才一臉嚴肅的軍卒們臉色變得笑眯眯的,其中那個打頭的道:“剛走了餘大老闆的鏡鑒班,你們又來了,隻是局勢急迫,怕是捧場的人不多。”
管頭兒笑道:“我們這小班子打南邊來,想到上京長長見識,沒想到安江關就這麽氣派!軍爺拿我們和餘大老闆的班子比,可不是折煞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