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了一眼至今還放在那未被打開翻看的貼子,心裏輕笑了一聲,道:“劉館主,您說的都對,不過我們實在看中榮升戲館。”
他看劉榮升仍然面有猶豫,加了把勁,道:“劉館主,便是上座不滿,那也是新音社不行,對榮升戲館有什麽影響?雖然說您不靠這個吃飯,但定銀一定不少您的。這麽着,不管開鑼了以後滿不滿座,新音社都按着滿座給您分成,我就能做這個主!”
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劉榮升。
他不是爲了錢,他暗自瞥了一眼管頭兒,心裏泛起了嘀咕。一般說來,戲班子在外跑,不外乎爲了混口飯吃,但聽這位管先生的意思,這是要燒錢弄個戲班子來玩啊!但一般富貴人家的戲班子隻養在宅子裏,哪會天南海北的往外跑,難道現在南邊兒的有錢人流行這個了?
管頭兒提出的條件優渥,劉榮升實在也再沒有拒絕的道理,反正對榮升戲館也沒什麽損失,想到此,幹脆利落的與新音社定了合同,蓋了印章,而管頭兒是當場就付了定錢。
劉榮升呢,也是個爽快人,吩咐仆役們把戲館後面的房間都打掃出來,到了下午,新音社的人已經搬了進來,該休息的休息,該看醫生的看醫生,商雪袖與劉館主匆匆見了一次禮便要看着大家夥兒備戲了,更要慎重的是她自己的角色,頭炮能否打響至關重要,因此連劉館主的宴請都推了。
既然接了新音社,劉榮升并不因爲他内心裏瞧不起這小小的新戲班子而在款待上有什麽不同,該做的都做的十分周到。在大大小小各個茶樓飯館等處挂了刻有“榮升”二字的半尺見方的木制戲牌,白底黑字的在上面寫了《琵琶記》三個大字,在這三個大字上面是“新音社”和“明劇”,下面又用小字清清楚楚的寫了日期時間。
就連管頭兒這位帶過不少戲班走南闖北的,也極少見到像榮升館這樣的陣勢,他帶着檀闆兒逛了一圈兒,倒有不少人在談論明劇與新音社。
因爲明劇聞所未聞,新音社也是一個沒出名的戲班,居然敢在在榮升唱,便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效果這麽好,管頭兒對劉館主自是十分感謝,劉榮升卻擺擺手笑道:“管先生不必謝我。這是蘇城的老規矩,我們三家戲園子,隻要有戲,都會挂了戲牌子到各家茶樓飯店,蘇城是南北交通要地,南來北往的客商伺候好了,我們才能跟着财不是?”
管頭兒這才明白過來,倒覺得這法子相當的得用,以後也新音社也可以自己備上一些,既方便又有效。
蕭六爺在臨行前是委管頭兒以重任,因此他在這些瑣碎事務上更不敢怠慢,若是商班主那邊戲唱的沒有問題,反而自己這邊出了纰漏,那他這幾十年的老臉面可就沒地方放了。
管頭兒合城打聽了一圈兒,才拿了一摞帖子,與劉館主商議如何延請蘇城上下官員家眷和當地有名望富紳雅士來賞戲,春榮和滿福兩家戲園子的老闆也必是要請的,算下來若是能賞臉都到,也要把榮升館的雅間占個**成了。
劉榮升翻開貼子一看,已經有三個娟秀端莊的字落在下面,正是新音社班主的名字——商雪袖,他擡眼看了看管頭兒,道:“商班主這字頗有大家風範,不多見啊。”
管頭兒笑道:“劉館主真是風雅人,實不相瞞,商班主書法上師從南郡的大嶽。”
劉榮升連連贊歎之餘,心下更是肯定了這位商班主必是哪位大富豪養的極受寵的外宅了,這個新音社,賺錢倒還在其次,打名頭是主要的,管頭兒又懂行,又會做人,這打炮戲看樣子是成了一多半兒了,他樂于再推上一把,若能因此結識到新音社背後的人對他必定也有助益,便細細的将邀請的人挑選出來。
最後劉榮升方在管頭兒的百般推讓下,在官員的請帖上并排寫了自己的名字——其實以往但凡來了戲班子駐館,他也一定會送請帖過去,但他看着商雪袖那特意前面留了空的落款,管頭兒和這位商班主實在會做事,心中也舒坦了不少,又将諸如哪位大人愛看南腔,哪位寶眷愛看武生戲,又有什麽避忌等叮囑了幾句。
到了打炮戲的正日子當晚,榮升戲館大門兩邊挂了極大的幕布,一側寫着明劇獻演、新音社等幾個大字,另一側寫着琵琶記的戲報,下面極大的三個大字,商雪袖,下面方依次列了李玉峰、柳搖金等人的名字。來看戲的客人有的在幕布前有所停伫,看到商雪袖右下側的“趙五娘”,不免議論紛紛,青衣挂頭牌,小戲班子或者常見,但上了規模的戲班子卻不多見。
不管怎樣,劉榮升站在門外,在恭迎各位貴客的同時,想到大門口早早挂出的客滿牌子,内心卻不免有點感慨。
這出《琵琶記》的打炮戲,新音社選的是很講究的。
這出戲原本也是南腔中的一出有名的大戲,蘇城是從南到北主幹水路上的必經之地,而戲中趙五娘也是北上尋夫,客商旅人看了不免有所共鳴。還有一點就是這出戲雖然中間苦了些,但最終卻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女客人樂見最終蔡伯喈沒有做了一個負心人,男客人樂見蔡伯喈兩妻共處,一門旌表。
三天前劉榮升還沒有多想,但今天突然就覺得,單從這打炮戲的選擇上看,新音社不簡單,那位商班主也不簡單。
正想着,看到兩個老對手也是老朋友的春榮戲館的馬老闆和滿福戲館的張老闆相攜而來,急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道:“馬老闆!張老闆!您二位願意賞臉過來,我這榮升戲館兒是蓬荜生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