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商秀兒猛地漲紅的臉,将手裏的扇子遞了過去,嚴肅的道:“但若再過一年,兩年,你仍知道你要的是什麽的話,你就會比她們高出很多很多。”
商秀兒接了扇子,看賽觀音神情并不是在取笑她,而且說的也是實情,不由得低頭自省起來,似乎這段時間裏自己确實有些自傲了,可不到片刻她又看着賽觀音,似乎懂了她話裏面的意思。
賽觀音又道:“聽說以前和你同社的有一位綠牡丹,便是替你進了都護府的那位?”
她話未說全,還是這樣問的形式,但商秀兒立刻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商秀兒本人自然是視進入都護府的後院爲末路,可是綠牡丹,她卻是歡天喜地進去的,從商秀兒進了牡丹社挂二牌起,就一直知道綠牡丹想要什麽。
賽觀音道:“如果這種日子本來就是她想要的,哪還有什麽虛度不虛度呢?在她眼裏,你未能趁着青春年少、相貌姣好之時找個好的歸宿,才叫虛度。”
商秀兒呆立在那裏,竟然沒有什麽話可以反駁賽觀音,過了良久,才慢慢憋出一句,道:“她們都比綠牡丹強多了,我隻是有點可惜,也并沒有看不起她們的意思。”
賽觀音面色平靜,道:“你且坐下,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慶佑十二年以前,伶人的日子沒有那麽好過,故事裏的這位女伶人,且稱她爲小梅吧。她的經曆是很多伶人共同的經曆,家裏人口多,飯都吃不上,賣給戲班子也算是一條出路。
她的運氣算是好的,正逢一個有名的戲班子的班主爲了自家的孩子學藝辦了個家裏的小科班兒,要買些孩子一起學。做學徒飽腹就算不錯,吃苦受傷、挨打受罵都是常事,既然賣給了主人家,死了都是白死,就這麽着,小梅捱了五六年,算是學出來了。
藝成之後要在班裏不拿酬勞的再唱三年,這三年,小梅也算是順風順水的過來了,有些個小名氣,也有了自己的彩旗簾子,約滿以後,邀約她挂單的戲班子十個手指頭數不過來。
小梅的嗓子好,扮相也不差,身量出挑,用句俗話,那是祖師爺賞這口飯吃,但這口飯,難道是她生來就想吃的嗎?即便想吃,但卻未必想吃一輩子啊!慶佑十二年以前伶人可還是賤籍呢,難不成子子孫孫就這樣下去?話又說回來,女伶正青春的時候紅火,但總有年老的一天,嗓子不行,扮相也不行了,又要怎麽辦?
所以但凡是女伶人,考慮的要更多,正青春而慕少艾,心裏總是要盼着有那麽一個情投意合的男子,便是自己的良人,但是又談何容易?
又過了幾年,小梅的名頭也更加響亮,她不再到處跑班,而是在上京坐館,這段時間有位客人,場場不落的來看她的戲,每場也都必有紅封,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結識了。
小梅也算識人無數,能看得出這位客人是真心迷戀她,加之這位客人相貌俊朗,家境富足,便也動了心。
小梅爲人爽脆利落,問明了對方并不嫌棄她是個伶人,有意求娶,當即便收拾東西辭了館,那人也是有心的,幫她脫了籍,沒多久小梅就嫁給了這位客人。”
商秀兒聽到這裏,不由得安下心來,道:“既然願意幫她脫籍,看來是真的遇到了良人,這位女伶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賽觀音卻意味深長的苦笑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是後來模模糊糊才打聽到的。聽說洞房當晚,那人一定要小梅扮上……說句不好聽的,這是娼伶待客的時候才用的風月手段。他們因戲結緣,若隻是這樣也就算了,不過是夫妻間的小情趣而已,但是……”賽觀音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本不應該說這些,小梅的行當,是小生。你——聽過便忘了吧。”
商秀兒“啊”了一聲,扇子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賽觀音面容更加的悲涼,慢慢道:“那客人原本就是一個好男風的,既然好男風,上京男伶的私寮多的是,爲什麽又要禍害小梅?後來我們才知道他一直不曾娶妻,但又要傳宗接代,來了上京,無意中看了小梅的戲,對他來說,當真是再好沒有了。”
商秀兒的眼圈兒都紅了,那麽一個潇灑靈秀的人物,爲什麽要遇到這樣的事情?
賽觀音道:“小梅輾轉托了人,求我救她,我才知道,她嫁人之後的日子就像是地獄一樣,但那個男人迷戀小梅,這倒是真的。”
賽觀音嘲諷的笑了笑,道:“從小梅進了門,他就再也沒去過南風館,連身邊略整齊些的小厮都打幹淨了。任外面的人怎麽看,小梅都是積了八輩子的福才能嫁給這麽好的人……可外人哪裏知道裏面的肮髒事兒!小梅不從,那人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個會上小生妝的老不死,加上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其中的龌龊都沒法子說出口……當時想着若是普通人家,怎麽也能把人弄出來,卻不想這個人原是個皇商的身份,還頗結識了一些官面上的人,他怎麽樣都不肯休了小梅,最後還是找了六爺出面,費了很大的勁,才做成了這件事。”
商秀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光是聽在耳裏,心裏都覺得像黃連那樣苦,更何況是身處其中的人?
賽觀音道:“像小梅這樣的伶人,名氣那麽大卻因爲各種緣故遭遇不幸的,不知凡幾。小梅到霍都來的時候,瘦的如同竹竿一般,别說穿上,哪怕看到小生的戲服,都會嘔吐到膽汁都出來。也是她心志堅定,總算自己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