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花開,哪處花落,商秀兒矮了身子,繞過低壓的枝條,在這園中流連穿梭。
她偶爾擡頭,能看到滿枝花朵輝映下露出的那片湛藍的晴空,忽然就覺得世事變遷的這樣的快,春光也從來不曾駐足。她忍不住擎起了扇子,剛低低的開口唱道:“流水年華春去渺……”就聽一陣嘻笑聲就從院牆那邊傳來,聽起來十分接近,商秀兒停住了身段,向月亮門那邊看去。
内外宅的花園由這處月亮門互相連通,平日商秀兒并不過去内宅,就算是外宅的景緻,因爲她素日的課業太滿,也不是時時能出來遊玩欣賞。但她知道從這邊望過去,月亮門内是一株不知多少年歲的極老的牡丹樁子,取的花好月圓之意,剛才路過的時候一瞥,一并旁邊環繞種的一圈兒芍藥,似乎都已經了很多郁郁蔥蔥的新葉。
商秀兒呆立了片刻,正躊躇是否就此離去,就見一個看起來頗爲伶俐的丫頭從月亮門那側過到了外宅這邊。那丫頭向花叢深處張望了一下,一看見商秀兒便臉上一喜的快步走到她面前,矮身施禮道:“商姑娘,我們苗娘子正在裏面設了春宴遊玩觀景,請您過去一起遊樂。”
商秀兒此時深深後悔剛才爲什麽沒抽身離開,她再對蕭六爺内宅的莺莺燕燕感興趣,也不願意和她們打交道,但卻不知怎樣才能拒絕。青玉青環都不在身邊,她茫茫然環視了一下四周,那丫頭還在旁邊矮着身子等待,隻得在心裏喟歎了一聲,道:“既然是苗娘子相請,你帶路吧。”
進了月亮門,商秀兒就算是心裏郁郁,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内宅的春光更勝比外宅十分,紅廊綠柳白-粉牆,一簇簇或高或矮細緻修剪的花樹,零星錯落的怪石,遠的樓閣,近的亭台,随處都能體會到當時建園時的匠心。
一陣喧鬧聲傳來,商秀兒擡眼看去,在一株極高大的桃樹上一個麗人正在蕩秋千,春風舞處,裙袂飛揚,桃花紛亂,正有飄飄似仙之感。那麗人似乎看到了正在門口處的商秀兒,腳下略微用力,那秋千幾乎蕩平,忽的她雙腳又離了木闆,雙手握着繩兒,竟在高處又翻了一個花兒,引起下面一片莺莺呖呖的叫好聲。
桃花樹下是一片大大的空場,似乎轉爲擺宴所設,此刻鋪設了十來個案幾和氈墊,有的娘子正仰望着拍手叫好,有的則拈着一支桃花懶洋洋的斜倚着,有的則兩兩湊在一起說着悄悄話,團扇遮住了她們姣美的面龐,隻露出白皙的耳垂,上面的明铛微微晃動着,略高的一個涼亭上,“活夢梅”正在和那位苗娘子說着什麽,看到商秀兒,便遙遙舉了杯子,行動端地是又疏狂又潇灑。
商秀兒看着那位第一次見面的秋千麗人,倒已經覺得見怪不怪了,一年前見到的那些個娘子們,都是伶人出身,想必這位也是,因此身上有功夫也不足爲奇。
但即便心裏不驚奇,這景色也是十分賞心悅目的,美人行樂,春色無邊,她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來,真的是一幅極好的畫卷啊!
不過一會兒,那秋千上的麗人才一躍而下,看着商秀兒這邊。
此時那些之前專注的看着麗人蕩秋千的娘子們也順着麗人的目光,看到了商秀兒。
苗娘子已經從涼亭上下來,臉上倒是十分歡喜的神色,快步迎了上來,嬌聲道:“商姑娘,來這邊!”說罷就牽着商秀兒的手,走到一個案幾處坐下,還殷勤的倒了杯酒。
商秀兒成了這群女眷眼中的焦點,頗有些不自在,她并不适應這樣的場合,不要說跟蕭六爺學戲之後,就是之前,也從不曾同有錢人家的姬妾這樣平起平坐過。
她看着苗娘子,對方嬌俏的略有些圓潤的臉上,并沒有什麽惡意,因此愈不知怎樣開口回絕。
正尴尬間,“活夢梅”坐到她旁邊的案幾那,手裏還是那把從不離身的扇子,筆直修長的雙眉一挑,道:“苗娘子莫要難爲商姑娘,她現在身邊有谷師父跟着,别說喝酒,外面的東西都不能輕易入口。”
苗娘子用手掩了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倒忘了這點了,那你别喝了吧。”說完把商秀兒面前的酒杯拿到自己那邊,想了想,把各色點心也挪到了自己面前。
商秀兒笑了起來,她有些喜歡這位嬌憨的苗娘子了,便輕聲詢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園外呢?”
苗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我有個本事,能聽聲兒。剛才你在園子外面唱了一句吧?”
商秀兒有些啞然。
其實她已經有一年多不曾在外面開過口唱戲了,這個禁蕭六爺一直沒解過。就是在方才,或許是春色太好,或許是忽如其來的那一點小小的惆怅,她才忍不住低低唱了那麽一句,竟然就被隔牆的人聽到。
苗娘子道:“我不小心和她們說了,所以各位姐姐們都想見見你……”她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瞄了剛才蕩秋千的麗人一眼,商秀兒沒有忽略掉。
商秀兒擡眼看着坐在對面的這位娘子,在她見過的幾位蕭六爺的姬妾裏,有的嬌憨,有的英氣,但還沒有如同這位這般美貌的,可能因爲打秋千的緣故,不曾梳髻,隻是一頭長随手用玉環束在腦後,雙眼那麽明亮,臉龐泛着桃紅,嘴唇豐滿嫣紅,幾縷絲随着汗貼在腮邊,整個人豔麗妖娆,又透着一股自信的勁頭。
她從沒見過這樣張狂的不加掩飾的美。
那麗人看到商秀兒凝目望過來,嘴角彎了起來,道:“商姑娘,我姓秋。”
商秀兒見她并沒有站起身來,便也穩穩的坐着,遙遙點了點頭,道:“秋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