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爺仿佛也松了一口氣,拿了茶杯,又放下向外面道:“換杯茶來。”
松香麻利的換了新茶,蕭六爺才好整以暇的坐下來,吹着茶葉道:“那你便說說,爲什麽學詩詞書畫吧。”
平時商秀兒在練功場上跑多少圈兒圓場、練多少腿功都不覺得怎樣,現在反倒覺得肩膀好像都比平時重一些了,站的頗有些累,卻不敢回到椅子那邊坐下,因蕭六爺已經帶了訓話的味道。她隻得恭敬的低頭回答道:“六爺,我是真的明白了。人家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若套在戲上,也是大抵不差的。我想着,若是餘夢餘有邬奇弦的舉人底子,肯定是個前無古人的名伶,比他現在的成就還要高。”
她看蕭六爺已經合上了那對鳳眼,輕輕抿着薄唇,靠在椅子上,略略點頭,又鼓起勇氣道:“學這些,必是對我唱戲有幫助的,隻是我原來見識淺薄了些。我還想,詩詞這些對編戲本子有極大的幫助,不,應該是隻要寫戲本子,就離不開這個,怎麽押韻,怎麽琅琅上口,怎麽聽起來好聽……”她邊捉摸邊說道:“至于書畫,我能想到的就是,戲台子上布景、衣服搭配,角色的站位,或者能有些關聯吧?”
蕭六爺略微睜了眼睛,道:“你能想到這裏,也還算不錯。這裏的關聯,可謂千絲萬縷,若不深入,則不能領會明白,更遑論對你所演、所編的戲曲有所助益。我爲你請的兩位嶽師父,是極爲難得的,在中原一代的詩壇畫壇是排的上号的人物,說這些不是向你表功,我如何如何付出良多,而是你自己要怎樣把握機會。兩位師父不教蠢鈍之人,更不教懶惰之人,機會稍縱即逝,若這兩位你留不住,那麽我也不會再爲你延請其他人來,你也就隻能做個普通的、你眼界所限的那種‘名伶’。”
這算是下了定論了,商秀兒一個激靈,規規矩矩的站好了,鄭重拜謝道:“謝謝六爺指點。”
蕭六爺才“嗯”了一聲,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蕭六爺又問道:“怎地不走?還有事麽?”
“呃。”商秀兒有些語塞。
一方面,蕭六爺不話,她不敢就這麽走了,另一方面,她心裏還是想問問,于是道:“六爺,您還會再請别的師父教我麽?”
蕭六爺奇道:“你說的别的師父是指什麽?”
商秀兒道:“您不找人幫我說戲麽?”她有些迫切的道:“就像梁師父有次跟我說落天霞的《武家坡》那樣,我想多聽聽,多學學。”
蕭六爺嘴角微擡,道:“别人說的是别人的,你既然想有人說戲,那就先跟我說說,你這麽多年,都怎麽學戲的?”
聽到這句問話,商秀兒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道:“六爺知道我不是出身梨園世家,也沒有過什麽正經師父,我們草台班子想學新戲,不外乎大家去看别的班子的戲,各記各的,好在曲調也算是滾瓜爛熟,常唱的也就那麽十數套闆式,記住了詞、調和身段,大家再湊在一起排一排,我們也就能上這出戲了。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好聽一些人家叫私淑,不好聽,人家叫偷師……”
蕭六爺對偷藝什麽的倒不太在意,道:“草台班子想掙口飯吃,這麽做也難免。一出戲大概學多久?”
商秀兒道:“大約是我記性好些吧,其實兩三天也能記個大概,但是因爲有的伶人會在曲調上做一些小改動,所以即使記住了,我也是隻要有機會就看,直到看不成,要麽人家挪地方了,要麽牡丹社要撤了。”說到這裏,她倒笑了,道:“所以我在牡丹社唱了幾年,也沒攢下太多銀子,好多都是看戲用掉了。”
蕭六爺撫須道:“算是快了,但總歸脫不了一個野字,一個粗字。”
商秀兒癟了嘴,心道:“我自然知道,并不用您老人家來特意提醒啊!正因如此,難道不應該找人好好說戲麽?”
蕭六爺又道:“你那天演《挂畫》,隻一會兒我就叫停了,可知爲何?”
商秀兒道:“是我基本功不好,路子不正。梁師父扳了我很多不好的地方。”
蕭六爺搖搖頭道:“這不是主要的原因,這出戲想必是你自認比較得意拿手的戲吧,演起來也的确如此,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做派極穩。”
商秀兒越不能明白了,功夫穩當難道不好麽?
蕭六爺道:“你學到了一招一式,你踩上椅面便是八風不動,待到登上椅子扶手,仍然是穩如磐石,可你不懂得台下的人想要看什麽,他們并不想看你在台上炫耀紮實的腿功,這出戲倒是内外行出奇的統一。”
蕭遷略略向前探了身子,問道:“這出戲重點在于險,你一點‘險’都不給人看,還有什麽意思?”
商秀兒道:“我臉上有……”
“可别提你臉上有戲。”蕭遷打斷了她道:“你身上沒有驚險的作态,臉上卻一臉驚慌,這樣才更違和,還不如臉上也像木頭呢。”
蕭遷站起身來,繞着他坐的這把椅子,椅子是小葉紫檀的,有些年頭了,所以泛着烏黑的光澤,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扣着弧度看起來極舒服的椅背,道:“台下的看客,要看的是驚險勁兒,這并不是嘩衆取寵。這出戲是極貼合平時家常過日子的情景的,本來姑嫂二人就是青春芳齡的小姑娘,半是挂畫,半是玩鬧,你自己想想,若是現在,你就踩在我這張椅子上去挂畫,會不會心裏邊兒害怕,會不會站立不穩?”
商秀兒不由自主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