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兒吃驚的張大了嘴,這樣的名伶,她見都沒見過,而梁師父話裏的意思,竟然是要她成爲這樣的“全才”?
梁師父看着她吃驚的樣子,道:“戲台上幾乎沒有獨角戲,上面的角色可謂藕斷絲連,每個人絕不能各演各的,而是每個身段動作,都有來由,都互有勾連,這樣精雕細刻出來,内行人才會叫一聲好兒。拿《武家坡》這出戲,我見過演的最好的是落天霞,老生進窯,尋常的青衣會背身扭臉,落天霞演的時候,是回頭身子稍擡,然後又落座不理,因爲土窯低矮,王寶钏怕薛平貴撞了頭,所以一時間因爲擔憂而起身,但又氣他十八年音信皆無,才又狠下心扭臉不理。這麽演頓時生動的多,生旦之間也就有了互動,這不過須臾的功夫,得經過多久的浸潤,才有這一個靈機?”
商秀兒聽的如癡如醉,内心同時又充滿了激動,還有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的忐忑。
梁師父繼續道:“自然了,不是說非這樣不可,外行人看熱鬧,隻要嗓子亮,動作利落好看,也能賺個盆滿缽滿,就看你求什麽。”
說到這裏,梁師父倒也有些自得:“我不知道你怎樣得了六爺的看重,但我想到了今時今日,六爺一定不會準許你打退堂鼓,找了我來,就是因爲各樣都教的來的,沒有比我更好的師父了。”
商秀兒搖了搖頭,又急忙點了點頭。
到了這個時候,她怎麽會打退堂鼓?
谷、梁兩位師父說的通透,商秀兒更增了一分久違的拼勁兒——這勁頭兒,她已經許久不曾有過了。
她每日要吊嗓,要鍛骨,要練功,即便這幾樣下來,已經占據了她太多時間、精力和體力,尤其是後兩者更是讓她渾身酸痛,但是她仍覺得不夠!不管是誰,誰能教她一部一部的把戲唱起來,演起來呢?她覺得好似有很久很久沒有開嗓唱戲了,真是憋死人!
但蕭六爺在安排了谷師父和梁師父之後,并沒有安排教戲的師父了,反而又爲商秀兒請了兩個師父教她從頭認字、寫字、讀書和作畫。
若是練功,再多一個時辰商秀兒也不怕,但是這課程放在梁師父的功課後面,不由得她一點都提不起來精神,聽着聽着眼皮就要打架。
幾次下來,商秀兒是真的摸不清蕭六爺的套路了,這些子曰詩雲和唱戲有什麽關系?
她想了想還是下了決心,要去找蕭六爺談談,但沒等她找,蕭六爺已經派了人來喊她過去。
午後的莫忘居裏陽光斜着射進來,因而擋了竹簾子,可能這竹簾子是新的,顔色還泛青,所以透進來的光也顯得有些清冷,在這夏天裏就顯得尤爲舒适。
屋裏原先放着暖爐的地方換了冰盆,商秀兒進了屋子就覺得一陣涼意,原本在外面走了一身汗,竟突然打了個哆嗦,她擡手捂住了鼻子,強忍下要打噴嚏的沖動——因爲這屋子裏實在太安靜了。
商秀兒在蕭園裏,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子的身份,但見到蕭六爺,總要比對谷、梁兩位師父還要畏懼和恭敬。
商秀兒進了右側的書房,蕭六爺正展開了一幅畫在書案上在那欣賞,聽見了腳步聲,才擡頭道:“坐吧。”
商秀兒見他頭、胡須打理的一絲不苟,可能是午後無事不需要外出,穿着倒有些随便。一身雪白的長袍,那料子随着他的動作,仿佛有光線滑過冰層一般,看着就涼爽,雖然不識得是什麽名字,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名貴的衣料。
大概屋内的冰盆緩解了夏天的燥氣,商秀兒覺得蕭六爺的那一雙鳳眼并無什麽明顯的喜怒,态度還算平和,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氣,在旁邊坐下。因爲蕭六爺和谷師父都早有過交代,所以松香進來隻給蕭六爺上了茶,就又安靜的退了下去。
蕭六爺放開畫卷,看着商秀兒道:“聽說你上課的時候打瞌睡?”
商秀兒突然就被蕭六爺盯得有些局促,她沒想到是兩位師父先向蕭六爺告狀,不安的挪動了一下雙腳,嗫嚅道:“兩位師父的課程在梁師父的課後,精神實在有些不濟。”
“哦?”蕭六爺嘴角微擡,笑道:“倒是我的疏忽了。那你看呢?可以放在上午,在谷師父教你練嗓之前之後都可以。”
商秀兒一滞,想了想,站起來道:“蕭六爺,我有話要對您說。”
蕭六爺點點頭道:“說。”
“我原先并不是一個大字都不識,不然連戲本子都看不懂,還怎麽演戲呢?”商秀兒說的有些迫切,身子微微的向前傾着,道:“六爺,兩位嶽師父都是文人,我這一輩子也夠不上他們的程度,可我實在不明白爲什麽要我學那些和唱戲沒什麽關系的本事,我不是文人呀,又不是要去科考。”
蕭六爺看着商秀兒,覺得她的靈氣都在戲台上,平時卻并不是一個一點就透的人,相反的,有些認死理。若是不能說透,那商秀兒恐怕始終都不能好好兒的學。但他卻也不氣,草台班子的女伶,見識有限,也情有可原,比起太油滑太精明的人,還是這樣的商秀兒比較入眼。
他繞回桌案那裏,道:“你過來。”
商秀兒見他沒回答到底是可以學還是可以不學,但實在沒有勇氣再追問,或者再說一遍,隻得惴惴的走到他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