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師父站起身,走到商秀兒跟前兒,一手拎着教鞭,另一手掐了掐商秀兒的肩膀,又掐着後脖頸,直往下掐到腰,才道:“若是個七八歲的女童,老爺子也可勉力調教調教。現在怕不是有十四五了?骨頭早硬了。”
蕭六爺道:“商姑娘,你先回去歇息吧。”
看着商秀兒一臉失魂落魄的走了,蕭六爺才道:“梁師父,這邊請。”
待梁師父落座,他才緩緩開口道:“我絕不是消遣你,我早先看了這女伶的戲,她的情況我心裏已經有底了,不然怎麽會請梁師父出山?若是年齡小的女童,我請五盞燈帶着教,也是一樣。”
梁師父道:“恕老朽說句冒昧的話,觀音即便不成了,三年裏來霍都的還有筱巧玲、李銀兒這樣的女伶,上京還有餘袅袅,她們都出身梨園世家,底子都打的極爲厚實,您卻不放在眼裏,即便她們托了熟人來說,你也不願意指點一句半句,反而看中了這樣一個人?”
蕭六爺“唰”的一下展開折扇,道:“梁師父,我有我的道理。”他輕輕搖着扇子,不再多做解釋。
梁師父詫異的看着他,他内心實在是太過好奇。
蕭六爺在曲部已經久不聲,有的人或許會淡忘了他的名頭,可是有的人卻會時時的關注着,梁師父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些年蕭六爺蟄居霍都,鮮有消息,但現在看來是要有所動作,這恐怕是場大動作啊。
他跺了跺腳,道:“罷罷罷,我也就剩了這把老骨頭,臨死前就陪蕭六爺一場又如何!這個徒弟,我收了!”
蕭六爺這才展顔笑道:“梁師父有幾成把握?”
“五成。”梁師父張開一隻手。
蕭六爺道:“當日觀音出事,我曾經千金求過一張方子。”
他在梁師父的注目中,不無遺憾的歎了口氣,看着門外道:“當時也是急病亂投醫吧,隻要和骨頭沾了邊兒,我都求了來,不管代價幾何。”
梁師父嗟歎道:“六爺對觀音的心……”
蕭六爺輕輕笑了一聲,道:“這張方子,到底也沒有用上。觀音的雙腿,已經碎了。若是現在的我,恐怕就不會那樣做了吧。這方子,我請崔神醫看過,這是一張極好的鍛骨的法子,說來可笑,雖然沒用,卻算是我得了極大的便宜,這是原來天魔班的秘方。”
“天魔班?那個臭名昭著的雜耍班子麽?”梁師父不由得挺直了背,問道。
蕭六爺道:“不錯,天魔班拐了那麽多幼童,把小兒裝到木箱裏養成侏儒,或把他們斷手斷腳扣在大龜殼内冒充龜仙等,種種非人的惡行實在令人指,後來在他們班的後院挖出了幾十具幼童的屍,因此全班都遭了極刑。但這方子卻是個好東西,是原來練柔術的人用的。崔神醫看過以後,也說過這方子對人并無什麽害處,隻是藥材珍貴,可巧那時我收了不少。”
梁師父此時才肅然道:“六爺有心。既然這樣,我起碼又多了三成的把握。”
蕭六爺看到梁師父以誠相待,也道:“三成就足夠了。梁師父若信我,剩下的兩成,就落在商姑娘自己身上。”
谷師父剛從廚房出來,青環幫她端着盤子跟在身後,以往商秀兒回來後總是要和她知會一聲,今天卻沒有,想必是累了一天吧。
兩個人進了屋,見青玉立在那呆,谷師父開口問道:“姑娘呢?”
青玉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姑娘今天出了不少汗,也不曾喝外面的水,隻在那邊擦了擦臉就回來了。現在在洗浴呢。”
谷師父讓青玉跟着的用意也是看商秀兒能否管住自己個兒,聽到這話點點頭,道:“你們下去吧。”說完自己搬了椅子,擡到了浴室的門口坐了下來。
商秀兒此刻無力的蹲在浴桶裏,一股屈辱感讓她眼睛直酸,終究還是沒忍住,眼淚一滴滴的就掉到水裏。
她心裏清清楚楚的知道,這種難過的心情,并不是來自于被梁師父輕視,而是來自于她自身已經意識到,無論唱還是念,做還是打,都一無是處的實情。
沒有人明确的說出來,甚至也沒有一個女伶在她面前演一出比個高下。但是商秀兒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
谷師父教她練氣,練音,不過幾天,她就知道了,原來她用嗓完全是憑借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若按照她那樣唱下去,恐怕不出十年,就會倒嗓。
也是這短短的幾天,她就覺得自己的音明顯的和以前不同,輕省了一些,音色入耳也比以前好聽,氣息也更加綿長,在牡丹社的時候憋着一股勁兒,也不過是**個棗兒數個來回,現在已經比以前又能多數幾個了,而且到後面聲音仍然平穩,不會生氣短到聲音顫的情況。
商秀兒想起在牡丹社的時候,每當看到綠牡丹挂在頭牌上,心裏都沒有不服氣過,因爲那時候的她已經比綠牡丹強了,隻是平日多有收斂、不愛表露而已,對于不如她的人,她懶得多做計較。可是現在想來,那種“高高在上”的心理上的優越感,是何等的虛幻和可笑啊?
她癱在了漸溫的水中,閉着氣全身都浸在裏面,隻有烏黑黑的頭一團團的漂浮在水面上,隐隐約約的聽到谷師父在外面說話。
商秀兒又出了水面,谷師父又說道:“姑娘再這麽洗下去,嗓子就要受涼了。”
商秀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您剛才說的是什麽?我沒聽清。”
谷師父從門口的椅子上起了身,掀了簾子進去,又從鍋裏舀了兩大瓢熱水澆進了浴桶,商秀兒急忙躲到了邊上,浴桶裏的水突然變的燙燙的,水汽一下子蒸騰起來,谷師父居高臨下的看着商秀兒,道:“我說的是,這姑娘就受不住了嗎?”
谷師父看着商秀兒茫茫然的擡頭,頭四散的披在胸前後背,一張小臉因爲突然受熱帶了些紅色,一雙眼睛閃着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