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師父歎道:“你還是不懂啊。六爺成名以來,你要知道,外面的伶人,得他一句指點便如聞綸音。但他會親自延請師父們來教一個伶人,事無巨細全都親自安排,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六爺身邊的鼓槌兒,你知道吧?”
商秀兒點點頭道:“知道呀,他對我很和善,這些時日很照顧我。”
谷師父道:“他跟六爺提過要到莺園來當差,他現在已經不在六爺身邊近身伺候了,去了外宅當差了。”
“啊?爲什麽?”商秀兒訝異道,她不懂鼓槌兒爲什麽好好的不跟着六爺,要來莺園,更不懂爲什麽他又去了外宅。
谷師父看她仍是一片懵懂,隻得細細的解釋道:“你既然一心要學戲,那麽男女私情就是大忌。你雖無意,卻難防日久生情,所以,這莺園有我打理,也不設小厮。六爺他極爲珍視你,他願你琢磨自身,等到一鳴驚人的一天,不能斷送在他心裏那些無聊、無謂的事情上。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不可辜負六爺。”
商秀兒此刻才明白了蕭六爺的用意,他對自己的确是做到一諾千金——允諾教她唱戲,一絲一毫都沒有要糊弄過去的意思。
雖然現在她已經摸不透爲什麽蕭六爺肯這樣幫她,但是她同樣覺得青春年華,每一寸光陰都太過可貴,現在已經覺得太晚,怎麽能耗費在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上?況且,蕭六爺這樣的人物,尚且不在她的心裏,又怎麽會看中其他尋常人?
想到這裏,商秀兒笑了,道:“谷師父,您說的我真的都懂了,我也會記牢。”
谷師父點了點頭,并沒有露出欣慰的神色,反而更加嚴肅,道:“這莺園的事兒,我平時就管了,并不用你操心,但是你自己,我卻有些話,一定要說在前面。”
商秀兒道:“谷師父請講。”
谷師父道:“從六爺帶着一園子人來此定居,在霍都也看了不少戲,不客氣的說,不少伶人過了四十,甚至還不到四十,嗓子就已經不行了。歸根結底,一方面是不懂保養之法,另一方面,卻是自身放縱,飲酒的,夜宴的,抽煙袋的。多麽好的嗓子,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後者,除了連六爺都推不掉的酒宴,其他在蕭園内都是斷斷不能容的,隻要你犯了一樣兒,就算我替你求情,六爺也一定不會再容留你。前者,就要你自己管好自己,從今日開始,你的一日三餐,喝的湯湯水水都不能再随意,像以前在外面常喝的熱茶涼茶、随便什麽水煮開了就喝,通通都是不行的。”
商秀兒還以爲她要說什麽,一聽是這些,反倒笑了,道:“師父在我這,難道還忍心看着我沒東西吃沒東西喝嗎?有師父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隻怕是要大飽口福才對。”
谷師父也笑了,道:“隻是提點你,很多東西不能随意入口,想要吃什麽,先問問我,一來二去問的多了,你自己自然也就懂了,這對你以後也是很有用的。還有一點,就是我既然是教你用氣用嗓,那你自己就不可再随意開聲吊嗓。一來正如六爺所說,你的用法不一定正确,習慣會越來越壞,二來,這琢磨鍛煉嗓子的方法因人而異,我還要看着你的情況慢慢整理一套最适合你的法子來——你要知道,就算是吊嗓子的時辰,每個人也都有不同呢!”
商秀兒張大了嘴,想到以前在牡丹社時,并沒有這麽多講究,往往是早上起了床,就在船頭上對着江水咿咿呀呀的吊起來。
“這也是六爺的意思。”谷師父道:“平時說話不打緊,我也會盡快教你,但是戲不可再輕唱。”她頓了頓又道:“六爺已經爲你找了一位身上的師父,雖然這不歸我管,但是我也要告訴你,原來的套路本來就是野路子,不正宗,繼續練下去,扳都扳不回來了,等身段師父到了,會幫你從頭捋一捋。”
商秀兒自然應允,谷師父看她真的記下了,才指着随身帶過來的兩個丫頭道:“這兩個是在廚下幫我打下手的丫頭,青玉,青環,見過商姑娘。”等着兩個丫頭對商秀兒見了禮,又道:“以後她們也就跟着你了,青環擅廚事,青玉人伶俐,有事可以囑咐她們去做,是極老實可靠的。”
喊嗓兒對于商秀兒來說并不難,起初開始,谷師父并不讓她每天一下子喊太久,而是每一個時辰隻喊那麽幾聲,持續了幾天,谷師父才定下來每天吊嗓子的時辰。隻是這幾天過去,商秀兒覺得身子都要生鏽了,終于等到了身段師父的到來。
蕭六爺找來的練功師父姓梁,這是個瘦津津的老頭兒,須皆白,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大布衫子,腰背挺得筆直。由于年紀大了,所以眼眉已經下垂,單眼皮也耷拉下來,仿佛在打瞌睡一樣,隻有偶爾才從眼皮下投射出銳利的視線,盯得人不那麽舒服,他的嘴角也向下垂着,似乎沒有笑的時候。
蕭六爺和梁師父坐在那裏,商秀兒已知道自己那天幾出戲露出的功夫蕭六爺看不在眼裏,甚至可以說一無是處,隻好暗自下了決心,打算今天規規矩矩的把基本功好好展示一番。從早上到了中午,吃了中飯又從下午到晚上,商秀兒把小到雲手、跑圓場兒,大到各類毯子功、把子功,跌跟頭打把式的演給他們兩個人看,使出了渾身解數。
直到日落時分,商秀兒是再也蹦哒不起來了,手軟腳軟腰軟,站在那裏忐忑的等待這位師父的評價。
梁師父卻隻是搖搖頭:“竟沒一處合規矩。”
商秀兒呆愣在那裏,聽了這話,起碼她應該有些生氣的,可是又覺得得到了這樣的評價,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她看着梁師父對蕭六爺道:“六爺怎麽拿着老爺子開玩笑,這種草台班子野路數的女伶也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