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綠牡丹,似乎仍未從這震驚中醒過來,迷迷茫茫的看着九齡秀,又看着地上的人,齊班頭無奈的怒道:“綠牡丹,你,你也跪下。”
“幹爹?”
“跪下!”
齊班頭看着綠牡丹不情願的扭扭捏捏跪在九齡秀前面,才對着九齡秀開口:“姑娘以爲李都守是什麽人?天下隻有一個霍都,霍都隻有一個都守,就是李玉李大人!方才那兩個人,分明就是官差!隻放話說明天問我要人!姑娘今晚一走,全牡丹社男男女女還會有活路嗎?”
九齡秀站在那裏,她的身子半轉不轉的僵住了,一絲絲的冷意從心裏慢慢往外擴散,冷得她牙齒都合不攏,隻想打顫。
半晌她才道:“我走也不能走嗎?可,可我不願意。”
“不願意?爲什麽?”綠牡丹聲音尖尖的,她從不曾想到過,自己在某一個方面竟然會不如九齡秀,她不怕她幹爹,也不怕九齡秀,她仰起頭,瞪着九齡秀,目光中甚至都帶了些莫名的恨意,大聲道:“李都守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氣,難道誰是天生就得唱戲的嗎?跟着我們草台班子風裏來雨裏去的跑江湖,又有什麽好?是人都知道哪個更好!”
她說着說着就站了起來,口氣裏帶着商秀兒不能明了的酸意道:“心裏邊兒得意,也不用擺出一副苦臉,在大家夥兒面前裝矯情!”
九齡秀被她說的愈說不出任何話來。她沒辦法跟她争辯什麽,低頭看去,全班子裏,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也沒有人會認爲她是真的不願意。
齊班頭緩緩的開口道:“姑娘,你念在我們同船三年,這三年裏,我不曾勉強過你,也不曾虧待過你……你就是不願意,明日見了李大人的人,你自己去說,我在這裏擔保,牡丹社上下,絕不會攔你。隻是,你現在若是要走,我隻能帶着大家夥兒跳了這松陽江了!”
九齡秀繃緊的肩膀慢慢的塌下來,最終,她平靜的說道:“我不走。”
九齡秀就躺在床上,她看着碗姨忙碌的背影。平時碗姨到了下午就不喝茶了,說是年紀大了,喝了茶晚上睡不着,但她現在正在一口一口喝着剛泡好的濃茶。
三年了,九齡秀太了解齊班頭了。
如果她堅持要走,帶着牡丹社一船人跳江的事絕不會生。一定會生的事,是她會被捆起來,明天直接送上李玉的轎子,而不會像現在隻是派碗姨看着她。
但她現在也無計可施,碗姨是不到四十歲就跟着齊班頭的,戲班子裏都知道這倆人早就在一起過了。而且以碗姨這種女人的眼光看,被李大人看中那是三生有幸的事兒,不用指望能說服她了,她心軟,但卻不會、也不敢違背齊班頭的意願。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而房間裏密不透風,不知道過了多久,九齡秀坐了起來,碗姨緊張兮兮的看着她。
“碗姨,你别像防賊一樣的防着我。”
“我沒……”碗姨嗫嚅道,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看着九齡秀,又看着門。
九齡秀心道,碗姨這是茶水喝多了。
過了一會兒,看樣子碗姨是實在挺不過去了,悄悄開了門往外開,突然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外面有人,碗姨嘀嘀咕咕跟外面說了一會兒,才出去了。
九齡秀心裏更絕望了,自己要怎麽辦?她沒想到老齊班頭在外面也派人守着,她挪到門口,悄悄向外面看去,吓了一跳,因爲外面也有人在向屋裏看她。
兩雙眼睛對在一起。九齡秀剛要叫,外面的人“噓”了一聲。
“你走吧。”小齊班頭悶聲說道:“快走。”
九齡秀隻愣了一下,然後就開了門,沒有半分猶豫的越過了小齊班頭的身邊,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的快步爬到了船闆上,一頭紮到了如潑墨般的雨夜裏。
又是這樣的瓢潑大雨,九齡秀仿佛回到了八歲那年,可她不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商秀兒了啊。她咬着牙在清冷寂靜的街上跑着,不願意就這樣逃離這裏,她總要想想辦法。
大雨聲中,拍門聲、扣門環的聲音還有人的喊聲,并不是那麽明顯,但是陳老闆在淺淺的困意中就聽到了。
“去看看。”
旁邊的小厮叫福子的應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冒着雨跑出去,開了門。過了一會兒又跑回到裏院禀報陳老闆,一回頭,現剛才拍門的女孩兒渾身透濕,披頭散,悄沒聲息的跟在他後面,禁不住吓了一跳,惱道:“不是讓你在門口候着麽?怎麽跟進來了?”
“誰?”福子聽陳老闆在裏面問,狠狠的瞪了那女孩兒一眼,邁步進去道:“老爺,是一個女子,我本來讓她在門口等着我回禀老爺的……”
陳老闆擺擺手,自己下了地,此時此刻他這點淺淺的困意也沒了,好奇的走到門口,等到看清了眼前的人,也是大吃了一驚:“九齡秀?”
九齡秀緩緩的跪下來,擡頭道:“陳老闆,您是錦繡台的陳老闆吧?求您想個法子……”
陳老闆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李大人今晚必是已經和牡丹社挑明了。
他就有些怪自己的唐突了,爲什麽喝了酒以後就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睡下呢?爲什麽又要聽到拍門聲,聽到了爲什麽叫福子去看?
他惹不起李都守。
“你的事,我幫不上忙。姑娘請回吧。”
他的話被九齡秀聽在耳裏,自然是失望的。
她看了一眼陳老闆,嘴角輕輕的擡了一下,緩緩的又直起身,施了禮,道:“是我冒失了。”
陳老闆看着她轉過身,走出屋檐下,瞬間大雨就打在九齡秀的身上,又想起剛才那一跪一起,不知道怎麽的就想到了蕭六爺扶着的那位女眷,上身一樣也是直苗苗的。
“你……”他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