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齡秀倒也贊同綠牡丹的話,大家上午才到霍都,又對了大半天的台詞,早就困得不行了,這麽晚了齊班頭還把大家夥兒都弄起來,真的沒什麽用。
九齡秀眼看着齊班頭一腔興奮勁兒無處揮,臉憋得通紅,生怕他也把自己留下來訓話,急忙忙的施了禮跟在綠牡丹後面溜了。直到回屋躺下了,九齡秀還迷迷瞪瞪的聽得見齊班頭在那裏氣勢十足的訓斥一到高音就有點偷懶的小生,還有武戲經常掉棍子的幾個龍套。
唱戲講究個“飽吹餓唱”,怕吃飽了聲音不出來,但要是不吃,可演不動。九齡秀他們是早就有了經驗的,第二天傍晚,班上開飯的時辰稍早些,這樣戲開場的時候正正好。
九齡秀坐在妝鏡前面,先是用粉勻白了臉蛋、下颌、脖子,又把一雙手抹的白白的,輕輕把胭脂盒打開,拿了小刷子沿着眼窩和鼻梁兩側不輕不重的掃着,慢慢的一張桃花臉就這樣暈染出來,九齡秀又格外在印堂加深了紅色,更顯得嬌俏,最後沾了兩片嫣紅在左右手掌的兩側,一雙纖細柔弱的紅酥手也成形了。她又拿了筆,換着手仔仔細細的描出了一雙長長的眉,手都不曾抖一下,再輕輕的在眼睛上方畫了兩道濃重的黑色輪廓,眼尾處墨迹的末梢輕輕的向上挑着。若是眼睛無神,難免被這厚厚的兩道廓線壓的死氣沉沉,但九齡秀眼睛卻是又大又黑,瞳仁裏面似有水蘊光含,等她将下眼線畫完,一對勾勒的極其漂亮的鳳眸就出現在鏡子裏。最後是嘴唇,大紅的油彩先勾出本來就嬌小可人的唇形,然後慢慢填滿,再在嘴角兩邊分别上挑了一小筆,九齡秀抿了抿嘴,對着鏡子,看着鏡中人也滿含笑意,才點點頭,仔細将這些用具收好。
剛用黑紗勒完頭,就聽綠牡丹在那邊喊她,她急忙跑過去,仔細端詳了一下綠牡丹已經畫好的妝,才拿了一小塊幹淨的布,在綠牡丹眉頭處輕輕揉了兩下,頓時眉頭處就不那麽直不楞登的,而有些模糊,九齡秀又左右看了看,才笑着把鏡子推到綠牡丹前面,被她這麽一弄,真真是一對似喜非喜的罥煙眉,把綠牡丹的一臉春愁映襯到了十二分。
綠牡丹心裏滿意極了,卻嘟着嘴嗔道:“就你喜歡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
九齡秀聽慣了,也不争辯,笑眯眯的又回到自己那邊,看了一眼綠牡丹那邊正在裝飾的頭面,才仔細挑了一副略小的,不緊不慢的往自己頭上比量,待等這些都弄好了,天也黑了。
按說這場戲中間要換兩次頭面和衣服的,但以前貼這出戲的時候,常常都是在十分簡陋的地方,綠牡丹才不願意爲了她眼中那些“大老粗”換呢!
到了九齡秀這兒,她雖然覺得戲先要過得了自己這關,才能讓别人覺得好看,但如果崔莺莺的裝扮從始至終就穿着一套衣服,紅娘反而花枝招展一場一套,那也不像樣,所以她也隻能跟着不變。
今天終于不同了,九齡秀紮好了腰帶,又把兩套換用的頭面和衣服整整齊齊的擺在桌子上,因爲齊班頭特意過來強調了好幾次,每場都要光鮮亮麗,大有把家底兒掏出來給貴客看個遍的意思。
這會兒綠牡丹早就守在大幕後面了,她正要偷偷掀簾子看外面貴客來了沒,到底長什麽樣,手就被齊班頭拿着扇子敲了一下。
這一下敲的并不重,綠牡丹卻皺着眉頭,瞪了齊班頭一眼,然後不停的朝自己的手吹氣。
齊班頭沒管她,而是回頭對着後台的這一幫伶人,沉聲道:“都給我放警醒些,這裏的貴客,名伶的戲都是常看的,拼了一身本事認認真真的演,人家都未必看得入眼,要是你們分了神,你當人家看不出來?在台上别給我眼神亂瞄亂飛的,是貴客看你演戲,還是你看人家?”
齊班頭話音落下,他雖然背對着綠牡丹,但大家心裏自然明白,他這話裏面連綠牡丹都捎上了,這下更沒有人敢多言語,後台靜悄悄的,單等着時間一到,鑼鼓開場。
後台這裏安靜的甚至有些尴尬,台下卻是一派忙碌場面。
錦繡台的陳老闆也萬萬沒想到今天會迎來這兩位貴客,兩位客人出手之大方,在霍都這地方也是出了名的,而且他們能來錦繡,本身就是兩塊金光閃閃的活招牌啊!怕不是以後錦繡的上座兒都要漲三漲?所以錦繡今天早早在外面挂了包場牌子,根本就不接待别的客人了,一大早讓人人把桌椅擦的锃明瓦亮,又将各樣的小點心、時鮮水果都用潔白的細瓷盤子裝了,叫了四個伶伶俐俐的小僮兒在屋裏候着,他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袍,小跑着到門口去等。
約等一刻鍾的時間,陳老闆才看到夜色中不遠處來了十來個人,後頭還跟着轎子,心知這定是貴客的女眷,急忙趕上去,躬了腰拱手拜道:“都守大人,蕭六爺,您二位攜寶眷莅臨鄙處,錦繡台今日真是蓬荜生輝,小人也當真是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