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清内閣總理袁世凱,已奉隆裕太後懿旨,令他組織臨時政府。上加清内閣總理五字,義微而顯。後由南京臨時總統孫文,交伍代表電達老袁,老袁心滿意足,即日複電雲:
南京孫大總統黎副總統各部總長參議院同鑒:共和爲最良國體,世界所公認,今由帝政一躍而跻及之,實諸公累年之心血,亦民國無窮之幸福。大清皇帝既明诏辭位,業經世凱署名,則宣布之日,爲帝政之終局,即民國之始基,從此努力進行,務令達到圓滿地位,永不使君主政體,再行于中國。大衆聽着。現在統一組織,至重且繁,世凱極願南行,暢聆大教,共謀進行之法。隻因北方秩序,不易維持,軍旅如林,須加部署,而東北人心,未盡一緻,稍有動搖,牽涉全國。諸君皆洞鑒時局,必能諒此苦衷。至共和建設重要問題,諸君研究有素,成竹在胸,應如何協商統一組織之法,尚希迅速見教!
臨時總統孫文,既接此電,當向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其文雲: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咨:前後和議情形,前已咨交貴院在案,昨日伍代表得北京電雲雲,又接北京電雲雲。兩電見前,均從略。本總統以爲我國民之志,在建設共和,傾覆zhuanzhi,義師大起,全國景從。清帝鑒于大勢,知保全君位,必然無效,遂有退位之議。今既宣布退位,贊成共和,承認中華民國,從此帝制永不留存于中國之内,民國目的,亦已達到。當締造民國之始,本總統被選爲公仆,宣布誓書,以傾複zhuanzhi鞏固民國圖謀幸福爲任。誓至zhuanzhi政府既倒,國内無變亂,國民卓立于世界,爲列邦公認,本總統即行辭職。現在清帝退位,zhuanzhi已除,南北一心,更無變亂,民國爲各國承認,旦夕可期。本總統當踐誓言,辭職引退,爲此咨告貴院,應代表國民之公意,速舉賢能,來南京接事,以便解職。附辦法條件如下。
臨時政府地點,設于南京,爲各省代表所議定,不能更改。辭職後,俟參議院舉定新總統,親到南京受任之時,大總統及國務各員,乃行解職。臨時政府約法,爲參議院所制定,新總統必須遵守頒布之一切法律章程。
此咨。
又有薦賢自代咨文,詞雲:
今日本總統提出辭表,要求改選賢能。選舉之事,原國民公權,本總統原無容喙之地。惟前使伍代表電北京,有約以清帝實行退位,袁世凱君宣布政見,贊成共和,即當提議推讓。想貴院亦表同情。此次清帝遜位,南北統一,袁君之力實多,其發表政見,更爲絕對贊同共和。舉爲總統,必能盡忠民國。且袁君富于經驗,民國統一,賴有建設之才。故敢以私見貢薦于貴院,請爲民國前途熟計,無失當選之人,大局幸甚!此咨。
這兩篇咨文,到了參議院,各議員一律可決,定于二月十五日,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屆期這一日,孫總統率各部總長,及各将校,共谒孝陵。孝陵即明太祖墓,在南京朝陽門外,當锺山南麓,由孫總統主祭,宣告漢族光複,民國統一。司祝官讀罷祭文,兩旁奏起軍樂。悠揚中節,遐迩傳聲,軍士數萬,無不騰歡,各國領事,攜手臨觀,亦啧啧稱賞。祭禮已畢,再返臨時總統府,行慶賀南北統一共和成立禮,先由軍士開炮,鳴了一十七響,乃由孫大總統就位,依次奏樂唱歌,各部總次長,随班就列,向孫總統鞠躬表敬,孫總統亦答禮如儀,随即向大衆演說道:“清帝退位,南北統一,這皆由無數志士,無數義師,用無數熱腸鐵血,掉換出來。但北京一方面,全賴袁公慰庭,慘澹經營,方得成功,是袁公實我民國至友,民國成立以後,不應将他忘懷。今日參議院選舉總統,若果袁公當選,想必能鞏固民國。況前日得他複電,曾有永不使君主政體再現中國之語,他是當代英雄,日後宜不食言。不要相信他,恐怕有些靠不住。惟臨時政府地點,仍須設立南京。南京是民國開基,長此建都,好作永久紀念,不似北京地方,受曆代君主的壓力,害得毫無生氣,此後革故鼎新,當有一番佳境。我雖解任,總是國民一份子,仍願竭盡綿薄,爲新政府效力,耿耿此心,還祈公鑒!”演說畢,但聽得一片拍掌聲,震動耳鼓。複奏軍樂數通,益覺洋洋沨沨,響徹雲霄。禮成,全體三呼民國萬歲,方才散去。
下午參議院開會,選舉總統,共得十七省議員,各投一票,計十七票,投票結果,統是“袁世凱”三字,全場一緻,當選袁世凱爲民國第二任臨時大總統,随即電達北京,請袁來甯就職。孫總統亦以個人名義,電達北京,略謂:“臨時政府,已報告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并推薦袁爲總統,惟袁公必須先至共和政府任職,不能由清帝委任組織。若慮北方騷擾,無人維持現狀,盡可先舉人材,電告臨時政府,即當使爲鎮撫北方的委員”雲雲。看官!你想老袁的勢力,全在北方,若要他南來就職,明明是翦他羽翼,他本機變如神,豈肯孤身南下,來做臨時政府的傀儡麽?語語見血。當下來一複電,由孫總統譯閱雲:
清帝辭位,自應速謀統一,以定危局,此時間不容發,實爲唯一要圖,民國存亡,胥賴于是。頃接孫大總統電開提出辭表,推薦鄙人,屬速來甯,并舉人電知臨時政府,畀以鎮安北方全權各等因。世凱德薄能鮮,何敢肩此重任?太屬客氣。南行之願,前電業已聲明,然暫時羁絆在此,實爲北方危機隐伏,全國半數之生命财産,萬難恝置,并非因清帝委任也。孫大總統來電所論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組織,極爲正當,現在北方各省軍隊,暨全蒙代表,皆以函電推舉爲臨時大總統,清帝委任一層,無足再論。此語隐隐自命。然總未遽組織者,特慮南北意見,因此而生,統一愈難,實非國家之福。若專爲個人責任計,舍北而南,則實有無窮窒礙。北方軍民意見,尚多紛歧,隐患實繁。皇族受外人愚弄,根株潛長,北京外交團,向以凱離此爲慮,屢經言及。又舉外人,抵抗南京。奉、江兩省,時有動搖,外蒙各盟,疊來警告,内讧外患,遞引互牽。若因凱一去,變端立見,殊非愛國救世之素志。若舉人自代,實無措置各方面合宜之人。明明謂舍我其誰。然長此不能統一,外人無可承認,險象環集,大局益危,反複思維,與其孫大總統辭職,不如世凱退居。蓋就民設之政府,民舉之總統,而謀統一,其事較便。今日之計,惟有南京政府,将北方各省及各軍隊妥籌接收以後,世凱立即退歸田裏,爲共和之國民。當未接收以前,仍當竭智盡能,以維秩序。總之共和既定之後,當以愛國爲前提,決不欲以大總統問題,釀成南北分歧之局,緻資漁人分裂之禍,恐怕言不顧行,奈何。已請唐君紹儀,代達此意,赴甯協商。紹儀即紹怡。前避宣統帝溥儀名,因改儀爲怡,此次清帝退位,仍複原名。特以區區之懷,電達聰聽,惟亮察之爲幸!
孫總統接電後,再赴參議院核定可否,全院委員長李肇甫,及直隸議員谷锺秀等,以“臨時政府地點,不如改設北京,意謂臨時政府,爲全國視聽所關,必須所在地勢,可以統馭全國,方能使全國完固,且足維系四萬萬人心,我民國五大民族,從此聯合,作爲一個大中華民國。前由各省代表,指定臨時政府地點,設在南京,系因當時大江以北,尚屬清軍範圍,不能不将就辦理;目今情異勢殊,自應相時制宜,移都北方爲要。”言亦有理。有幾個議員與他反對,仍然主張南京,當用投票表決法,解此問題。投票後,主張北京的有二十票,主張南京的隻有八票,乃從多數取決,複咨孫總統。無如孫總統的意見,總以南京爲是,援臨時政府組織條例,再交參議院複議。原來臨時政府大綱中,曾有臨時大總統,對于參議院議決事件,如未以爲然,得于具報後十日内,聲明理由,交會複議。組織臨時政府大綱,前因暫行制,故特從略,此次爲交議事件,因特别提出。參議院接收後,再開會議,除李肇甫、谷锺秀數人外,忽自翻前議,贊成南京,不贊成北京,彼此争論起來,很是激烈。旋經中立黨調和兩造,再行投票解決,結果是七票主張北京,十九票主張南京,似此重大問題,隻隔一宿,偏已換了花樣,朝三暮四,令人莫測。中國人心之不可恃,一至于此。孫總統既接到複議決文,自然再電北京,請袁世凱即日南來,并言當特派專使,北上歡迎。袁乃複電雲:
昨電計達。嗣奉尊電,慚悚萬狀。現在國體初定,隐患方多,凡在國民,均應共效綿薄。惟揣才力,實難勝此重大之責任。茲乃辱荷參議院正式選舉,竊思公以偉略創始于前,而凱乃以辁材承乏于後,實深愧汗。凱之私願,始終以國利民福爲歸,當茲危急存亡之際,國民既以公義相責難,凱敢不勉盡公仆義務?惟前陳爲難各節,均系實在情形,素承厚愛,謹披瀝詳陳,務希涵亮!
俟專使到京,再行函商一切。專使何人?并何日啓程?乞先電示爲盼。肅複。
又緻參議院電文雲:
昨因孫大總統電知辭職,同時推薦世凱,當經複電力辭,并切盼貴院另舉賢能,又将北方危險情形,暨南去爲難各節,詳細電達,想蒙鑒及。茲奉惠電,惶悚萬分,現大局初定,頭緒紛繁,如凱衰庸,豈能肩此巨任?
乃承貴院全體一緻,正式選舉,凱之私願,始終以國利民福爲歸。當此危急存亡之際,國民既以公義相責難,凱何敢以一己之意見,辜全國之厚期?惟爲難各節,均系實在情形,知諸公推誠相與,不敢不披瀝詳陳,務希涵亮!統候南京專使到京,商議辦法,再行電聞。略去電而詳複電,爲下文伏筆。
當袁世凱電辭總統,又電受總統的時候,臨時副總統黎元洪,也有辭職電文,拍緻南京參議院。二月二十日,參議院又開臨時副總統選舉會,投票公決,仍舉黎當選,全院一緻。黎以大衆決議,不便力辭,也即承認。袁、黎心術之分,可見一斑。于是南京臨時政府,遂派遣教育總長蔡元培爲專使,副以汪兆銘、宋教仁等。适唐紹儀來甯,知已無可協商,亦願同專使北行。啓程時,先電告北京,遙與接洽。自二月二十一日,使節出發,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但見正陽門外,已高搭彩棚,用了經冬不凋的翠柏,紮出兩個鬥方的大字,做爲匾額。這兩大字不必細猜,一眼望去,便見左首是“歡”字,右首是“迎”字。歡迎兩字旁,豎着兩面大旗,分着紅黃藍白黑五色,隐寓五族共和的意思。彩棚前面,左右站着軍隊,立槍緻敬,又有老袁特派的專員,出城迎迓,城門大啓,軍樂齊喧,一面鳴炮十餘下,作歡迎南使的先聲。極力摹寫,都爲下文作勢。蔡專使帶同汪、宋各員,與唐紹儀下輿徑入,即由迎賓使向他行禮。兩下裏免冠鞠躬,至相偕入城,早有賓館預備,也鋪排得精潔雅緻,幾淨窗明,館中物件,色色俱備,伺役亦個個周到。外面更環衛禁軍,特别保護。蔡專使等既入客館,與迎賓使坐談數語,迎賓使交代清楚,當即告别,唐紹儀也自去複命了。
是晚即由京中人士,多來谒候。寒暄已過,便說及老袁南下的利害,一方面爲迎袁而來,所說大略,無非是南方人民,渴望袁公,袁能早一日南下,即早一日慰望等語。一方面是有所承受,特來探試,統說北京人心,定要袁公留住,組織臨時政府,若袁公一去,北方無所依托,未免生變。且元、明、清三朝,均以北京爲國都,一朝遷移,無論事實上多感不便,就是遼東三省,與内外蒙古,亦未便駕馭,鞭長莫及,在在可憂,理應思患預防,變通辦理爲是。雙方俱借口人心,其實人民全不與聞,統是孫、袁兩人意見。彼此談了一會,未得解決,不覺夜色已闌,主賓俱有倦容,當即告别。蔡專使均入室安寝。翌晨起床,大家振刷精神,要去見那當選的袁大總統了。正是:
專使徒憑三寸舌,乃公甯易一生心。
畢竟袁世凱允否南行,且至下回再表。
孫中山遵誓辭職,不貪權利之心,可以概見,而必請老袁南下,來甯就職者,其意非他,蓋恐袁之挾勢自尊,始雖承認共和,日後未免變計耳。然袁豈甘爲人下者?下喬入谷,愚者亦知其非,況機變如老袁者乎?蔡專使等之北上,已堕入老袁計中,老袁陽表歡迎,陰懷谲計,觀其疊發數電,固已情見乎詞,而南方諸人,始終未悟,尚欲迎之南來,吾料老袁此時,方爲竊笑不置也。袁氏固一世之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