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一月十二日,杭州救恩醫院開始正式營業。雖然在此之前,救恩醫院在杭州的報紙上做了整版的廣告,雖然救恩醫院承諾,開業前三天免費酬賓,然而,開業的第一天,救恩醫院的門前的确是可以架起子來捉麻雀了。
一直到下午,都沒見到一個病人,等候在醫院裏的麥克米蘭就和準備來臨時擔任翻譯的周樹人聊了起來。
“周,看來你猜對了,在中國,人們根本就不相信我們的現代醫學。我從來沒遇到過,再這樣大的一座城市裏,開了一家醫院,而且還給出了這樣的優惠,居然會一個上門來看病的人都沒有的。”
“中國現在民智未開。”周樹人歎了口氣,“他們缺乏科學的素養,還是習慣性的相信那些巫術和騙術。其實我們家以前也這樣,我父親當年重病的時候,就是看的中醫,然後他們就開出了什麽經霜三年的甘蔗,什麽原配的蟋蟀。真見鬼,難道蟋蟀失貞了,就沒有藥效了嗎?結果治了好幾年,我父親的病還是毫無起色,最後還是病死了。”
因爲父親的緣故,周樹人對于中醫一向是非常的痛恨的,尤其是在他認真的學習過一些西醫的東西之後,對照着回想起自己父親當年病重時的種種症狀,以及著名老中醫做出的判斷和治療方案之後,越發的覺得中醫的這些判斷不科學,于是也将自己父親的病重不治,歸結到都是被老中醫騙了上面。
“你的父親當年得的是什麽病?”麥克米蘭問道。
“我那個時候還小,那裏知道。”周樹人回答說,“不過一些症狀還記得,大約是這樣的,一開始牙龈出血,後來就大口吐血,在後來身上都腫了……”
“你的父親有些什麽樣的生活習慣?”麥克米蘭又問道。
周樹人當然知道,麥克米蘭所謂的“生活習慣”,多半指的是不太好的習慣。于是他皺起眉毛來回答說:“他脾氣不好,又喜歡喝酒,有時候喝醉了就大發脾氣……”
“即使生病之後也這樣嗎?”麥克米蘭問道。
“是的。”周樹人回答說。
“哦,聽症狀,我有點懷疑是肝硬化。”麥克米蘭說,“這種病很難治療,周,你知道,人體的一些器官的損壞,至少在目前,是很難甚至幹脆就是無法逆轉的,肝髒的一些病變也是這樣。酒精對于肝髒的傷害非常大。我們對動物的試驗,以及對于各種肝髒疾病的病人的情況統計的資料都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是這個病,幾乎就隻能控制病情,就目前的技術水平,如果是早期,還有自然恢複的可能,如果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繼續酗酒,到了中後期,至少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多少醫生有什麽有效的辦法。如果是我,如果真是肝髒硬化,等到出現了身體浮腫的症狀之後,我就隻能給病人開安慰劑了。嗯,周,你知道,醫學真正成爲科學的時間還非常短,面對各種疾病,我們的手段還非常有限。不過,周,科學最偉大的優點就是,它總在不斷地進步。比如說,當我們剛剛了解到人體結構的一些知識的時候,當我們剛剛開始進行外科手術的時候,我們治療的病人的生存率甚至說不定比不治療都低。那個時候,病人在進醫院之前,家裏人甚至會提前幫他把葬禮都辦了。
但是你看,随着細菌的發現,滅菌手段的普及,我們的病人的死亡率立刻就降下來了。很多幾十年前,我們還束手無策的絕症,現在都可以治療了,而且,是大部分的醫院,稍微像樣點的醫生都可以治療了。比如說,闌尾炎什麽的,以前動手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會死于術後感染。至于現在,隻要醫生護士不渎職,這個比例就小得可以近乎忽略。
今天我們在面對肝硬化等等疾病的時候依舊束手無策,但是,我相信,随着科學的進步,我們總能有征服它們的時候。這就是科學最大的優點,他總能步步前進。”
說到這裏,麥克米蘭驕傲的笑了起來,他又對周樹人說:“你知道嗎?幹我們這行的,經常會和教會裏的家夥打交道。有一位教士對我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但是我卻這樣告訴他,科學永遠在不斷地前進,今天的盡頭隻是明天的起點。你知道嗎?周,我的兒子現在也在耶魯讀醫學,我敢肯定,等他出來當醫生的時候,他能對付的疾病絕對比我能對付的多得多。”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位護士跑了進來,高喊道:“麥克米蘭醫生,有病人上門了!”
在聽了麥克米蘭的這番話之後,周樹人本來正準備說點什麽的,突然聽到這個報告,立刻就轉過頭,朝着門口看過去。
“周,我們過去看看。”麥克米蘭醫生說。
……
“是闌尾炎。”檢查完了病人,麥克米蘭醫生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他對旁邊的幾個護士說:“準備手術!”然後對周樹人說:“周先生,你來給我當助手。”
“好的,麥克米蘭醫生。”對于第一個上門的病人就是個得了闌尾炎的,周樹人覺得,這倒還真不壞。東方傳統的醫術,不管是中醫還是其他的什麽醫術,對這類疾病幾乎都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但是在解決了術後感染的問題之後,這種疾病,對于西醫來說,真的就是小問題了。而且,在中國古代的所謂的神醫的傳說中,最被民間推崇的神醫就是華佗了。而華佗最被稱頌的神技就是開膛破肚的外科手術。因此,中國人對于能進行開膛破肚的手術的醫生總是格外的看重的。
不過在進行手術前,還有一件大事需要解決,那就是手術必須得到病人家屬的認可,必須讓病人家屬簽署一份生死證書。這是必須的,即使闌尾炎手術的風險已經很小了,這也是不可缺少的。
果然,在聽到這些洋人要将病人開膛破肚,還要簽一份生死各由天命的文書之後,幾個家屬立刻就猶豫了起來。
“他二叔,你說這事情該怎麽辦?”一個看起來像是病人的妻子的女人手足無措的向旁邊的一個年長者問道。
“這開膛破肚的,真的能行?肚子破開了,人還能活?”那個二叔隻是搖着頭。
“可是這洋人說他能治呀。”另一個青年人插嘴說,“王大夫已經說過了,這病沒得治了。王大夫都說沒救了,這基本就等于是死了一大半了,現在就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說不定就就活了呢?”
“可是大侄子,你哥哥要是被人家開膛破肚的,結果還是沒救回來,那不是連個全屍都沒有了嗎?這死無全屍的,将來到了地府……”那個二叔還是不停地搖着頭,他那枯萎的小辮子也跟着一擺一擺的。
“二叔,三弟他還沒死呢!”那個青年跺着腳說,“無論怎樣,總不能看着他就這樣。三弟妹,你說是不是……哎呀,這個時候還顧慮什麽,難道你想要讓孩子這麽小就沒爹?”
幾個人又糾纏了一會兒,終于那個青年還是說服了旁邊的人,于是那個病人的妻子,拉過跟在後面的,還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孩子,讓他伸出手,在那份文書上按了個手印。
……
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到了傍晚的時候,病人已經蘇醒過來了。一家人看到醒過來了的病人都格外的高興。
“麥大夫,大恩不言謝!舍弟能活過來,全是先生醫術通神。别的大夫都已經判定舍弟活不到天黑了,幸好遇到了麥大夫……”顯然,這位是以爲麥克米蘭醫生姓麥了。
麥克米蘭當然聽不懂這些,不過自然有周樹人幫忙翻譯。而且,就算沒有,一般來說,病人家屬這時候會說些什麽,基本上他也能猜得到。
“各位,病人雖然已經醒來了,但是并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麥克米蘭說,“所以,我建議讓病人繼續留在醫院裏一段時間,直到病人的病情完全穩定,而且開刀的刀口已經愈合之後,再行出院。”
麥克米蘭的這個建議是完全有理由的,要知道過去這類手術的死亡率之所以超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術後感染。
等周樹人将這句話翻譯過去之後,這些家屬們又有點遲疑了起來。
“麥大夫,這個,我弟弟他要多久才能回家呢?”那個青年人問道,“還有,我們可以留個人在這裏陪着他嗎?”
“要多久,要看病人的恢複情況,這個我們也不好說。至于留下一個人陪着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們雖然今天是開業免費酬賓,但是隻能給病人提供免費的治療,并不能給你們留下的人提供免費的食宿。而且,你們留下的人必須無條件的服從我們的醫務人員的安排,不能妨礙我們的工作。”
……
交代完了事情,忙了一天的麥克米蘭醫生準備下班了。前來接班的是來自美國的羅德尼醫生。
“病人的情況,我已經基本上告訴你了。國内給了我們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記錄各種抗感染藥物的效果。如今這個,就先用a1型藥物吧,注意做好用藥後的記錄,最好每一個小時能記錄一次。”
“放心,沒問題的。我都記下了。”羅德尼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