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家夥真是沒用!”回到小閣樓裏,德娜一頭倒在床上,眼望着屋頂上的玻璃瓦,罵道。
“德娜,說誰呢?誰惹你生氣了?”愛麗絲笑嘻嘻的給自己和德娜都倒上了一杯水,然後輕輕地走了過去,“起來喝口水,我都快渴死了,你就一點都不口渴?”
德娜坐起身來,從愛麗絲手裏接過水杯,然後咕咚咕咚的一口喝了個精光。
看着德娜的動作,愛麗絲不由得有點想笑。在她看來,德娜小姐雖然非常厲害,幾乎學什麽都學得好,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德娜小姐的知識面之寬,見解之深刻敏銳,以及做事情的認真幹練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德娜小姐畢竟是個半大孩子,有時候也明顯的有些孩子氣。比如說,在外面的時候,無論在幹什麽,德娜小姐都是儀态萬方的。而一旦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她就似乎有些故意的要和外面的形象對着幹,怎麽不淑女就怎麽來。比如這個喝水的動作,要是讓她母親看到了,一定會非常的生氣。而且,這種表現,也讓愛麗絲想起了臨出發前,她所看到的資料裏對德娜的一些描述。
“德娜小姐可能是因爲在家庭中的壓力太大,所以極其渴望自由,而且有些故意反抗的意思。每次外出,德娜小姐都會有意的制造出一些意外的事情來,她最喜歡的一件事情就是和負責保衛工作的人捉迷藏。所以負責德娜小姐的安全保衛工作的時候,不但要小心其他外來的危險,更要小心德娜小姐本身,不要不小心被德娜小姐甩掉了。”
“他說的那些家夥真是沒用該不是說那些流氓的?也許德娜小姐隻是想要借着流氓來搗亂的機會,甩掉我和那些暗中保護她的人,跟我們玩個捉迷藏?看來我們真的需要提高警惕了。”愛麗絲這樣想着。
……
此後在英國的日子都相當的平淡,德娜完成了對于英國的醫院的護理狀态的報告,然後離開英國,依照計劃前往法國。
1889年的法國正是熱鬧的時候,巴黎世界博覽會正在舉行,全世界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兒都在這裏彙聚。就在這一年六月底的時候,德娜和愛麗絲來到了巴黎。
德娜很快就在巴黎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女記者。
這是一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十多年前,女記者的稀有程度還類似于後世的華南虎,而到現在,女記者雖然還是很稀有,但稀有程度已經從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華南虎級别,降低到了至少存在與否不用懷疑,而且時不時的還能在動物園裏看到的滾滾的級别了。
這主要是因爲這些年來,以電氣的普及帶來的第二次工業革命,使得各國都冒出了一大堆的大大小小的暴發戶。這些人家裏的子女都會接受教育。同時社會上對于受過教育的女性的需求也越來越多了。這使得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女性的數量大大的上升了,也使得更多的女性開始離開家庭,進入到一些以前完全由男性獨霸的行業。記者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那些主流的報紙,或者偏保守的報紙,依舊還不能接受女記者,所以德娜現在所供職的報紙隻能是偏左翼的報紙。這類報紙大多很不穩定,說不定今天開張,明天就會因爲發表了什麽不合時宜的文章,結果報社就被查封了。當然,這絕對不是限制言論自由,而是維護社會秩序。
不過左翼報紙也自有它的讀者群,所以雖然有這樣的危險,雖然不斷的有左翼報紙被查封,但也不斷的有新的左翼報紙出現。如今德娜就找到了一家剛剛開始興辦的左翼報紙——《晨星報》。
這家報紙嚴格來說,也不能算是是新報紙,因爲他的投資人,主編,記者們已經合作了很久了。隻不過他們的報紙以前叫《旗幟報》,後來又叫《明燈報》,後來又叫《警鍾報》,後來又……現在叫《晨星報》。
“德娜小姐,您知道我們這家報紙的傾向嗎?”主編阿爾芒問道,他們報紙現在的确需要記者,而且從觀念上來說,他們也不排斥女記者。不過記者的政治傾向最好不要和報紙相反,要不大家都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我知道一些,你們是偏向左翼的報紙。”德娜回答說,“如果不是,你們也不會要女記者。”
“啊,這倒是,支持男女平等,男女同工同酬正是我們這些人的一貫的理念。”阿爾芒笑道。接着他就開始考校起了德娜的知識程度。
“我不能說自己已經讀過了大學,事實上,我正在爲讀大學籌集學費。”德娜這樣告訴阿爾芒,“我來自美國的克利夫蘭,你知道那裏有一所不錯的理工學校的。可惜,他們雖然招收女學員,但是他們的學費很高的。我在克利夫蘭完成的中學學業,并自學了一些社會學,數學,以及工程學的東西,而且還學了法語和德語這兩門語言。我想我能夠勝任記者這個工作。尤其是,我的數學和理工科的隻是還算不錯,如今巴黎正在舉行世界博覽會,裏面有很多的新的理工科相關的東西,這正是我的優勢。”
在這個時代,很少有女性會對數學和理工方面有研究的,即使後代,人們也習慣性的覺得這個行當應該是男人的地盤。所以阿爾芒立刻來了興趣,他本人在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的名字很土,但是這所學校卻絕對是法國乃至歐洲的頂尖的學府)讀書的時候學習的就是數學。于是他就随意的給德娜出了幾道不算太難的數學題。而這種程度的題目也根本就難不倒德娜,她輕松的就解答出來了。
“嗯,很不錯。”阿爾芒說,“那麽社會科學方面,你讀過那些書籍?”
“自由主義的我讀過《國富論》,而左翼的社會經濟學,我讀過《1844年經濟學手稿》、《政治經濟學批判》、《剩餘價值理論》以及一部分的《資本論》。”德娜回答說。而她說出的這些書目,一下子讓阿爾芒睜大了眼睛——這個閱讀量,甚至都壓到了大多數專門學習社會學的大學生了。
于是阿爾芒拿出了幾個社會現象,讓德娜運用自己的知識來加以分析。結果,他再次驚訝的發現,德娜的确沒有吹牛,甚至她不但讀過這些書嗎,她甚至能理解它們,運用它們。她對于一些社會經濟現象的分析甚至比阿爾芒自己的答案都更深刻。
“一個少女,怎麽會有這樣的見解?”阿爾芒這樣想着,他當然不知道,隐退了的史高治在鴨堡裏給德娜他們分析過多少類似的案例。
當然,德娜的分析也不是完美無缺的,至少,有一個問題是非常明顯的。那就是德娜的表達太直接,太犀利了。
“分析得很不錯。”阿爾芒說,“隻是在表達上,太過直接了。德娜小姐,要是把這樣的語言直接刊登在報紙上,我敢肯定,要不了幾天,我們的報紙就又要被查封了。不過這也沒什麽?不過是再換個名字罷了。隻不過,有時候我們的記者也會因此被抓進去一段時間的。德娜小姐,您是一位可愛的小姐,我們可不想讓您被抓進那種地方去。所以,今後您在文章中分析這類的問題的時候,在表述上最好能更委婉一點。不過無論如何,您的才華征服了我……歡迎您,德娜同志!歡迎您加入到我們的行列,爲了真理而鬥争!”阿爾芒向着德娜伸出了手。
社會主義的理論,德娜很早就接觸過了,不過她所接觸的更多的是一些政治經濟學之類的東西。史高治在給孩子們選擇教材的時候,是很小心的,畢竟小孩子很容易受到那些正義的大目标的激勵,萬一把他們教成了無産階級戰士了,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向那些指向革命的因素更多的作品,比如《**宣言》之類的東西,史高治可是不會讓的那這樣的孩子們去學習的。當然,即使是最純粹的經濟學裏面,也是包含着革命的思想的,不過史高治不往那邊教,德娜雖然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覺,卻也不會認真的去往那邊想,總的來說,她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世界是怎樣的”這個問題上,對于“世界應該怎麽樣”其實想得并不多。自然也就對于社會主義運動關心有限。所以如今阿爾芒突然表現出來的這種熱情,讓德娜很有些驚訝。不過驚訝歸驚訝,德娜卻從阿爾芒這種熱情中,感受到了一種真誠,一種不帶有利益計算的真誠。而這,正是在鴨堡中所沒有的。在鴨堡裏,有一個靡菲斯特(引誘浮士德的魔鬼),一個否定的精靈,他不斷地将籠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撕了下來,而代之以清晰明白的可以計算的金錢關系。他将孩子們教得明智了,也将孩子們教冷了。而這種突然出現的真誠的熱情,卻讓德娜又是抗拒,又是喜歡。
“德娜同志,”阿爾芒說,“我們馬上就有一個重大的工作了,那就是采訪‘社會主義國際’的第一次代.表.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