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我國改革開放已經整整八年。
這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都足夠打一場抗日戰争的了。
可以說,我們改革所獲的成就,是非同凡響的。
尤其是民生方面的變化,老百姓幾乎都是樣樣看在眼裏,用親身體會感受到一年一個樣的。
但卻又因爲這些變化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而無法一一曆數。
所以到了1986年,如果要給這一年貼上一個與衆不同的标簽。
那恐怕就是由于這些改變達到了一定程度,最終由量變引發了質變。
讓這一年,成爲自改革以來,個性化初露端倪的年代。
是的,大多數人雖然還保留着追逐一緻性的習慣。
可已經有愈來愈多的“另類份子”不願意随大流了。
這些“異端”的個性需求,幾乎與生活的選擇增多,同步蘇醒。
他們不再願意大衆一起追時髦流行了。
而是更願意強調個體的存在。
不惜任何标新立異的方式把自己和大衆分割開,給自己打上一個獨特的符号。
并以此宣告多元化的時代已經在這片一直以傳統和保守爲主基調的國土拉開了序幕。
毋庸置疑,最簡單、最直接,來實現這一點的方式就是靠服裝。
就比如說,某位以一首用英文歌曲《Sometimes When We Touch》翻唱的《無言》,剛剛在内地歌壇小有名氣的光頭歌手“國慶”。
雖然人還未到大紅大紫的地步,但在着裝上的個性卻已堪稱領軍人物。
這一年年初,光頭“國慶”去永安裏買的一件最合心意的衣服,是一超長的西裝。
穿在身上他得把袖子卷起來。
而腳下的鞋穿得更是匪夷所思。
左邊黑的,右邊紅的,根本不是一色。
不用問,走街上回頭率是特别高啊。
那西服袍子倒還罷了,關鍵是鞋的穿法太牛了。
不少人看了,背後且夠琢磨一陣的。
都心說了,這哥們還挺會過的,買兩雙鞋這麽穿。
哪怕左腳壞了,右腳還能接着換呢。
當然除了買衣服,人們在吃喝玩樂上的追求也是相似的情況。
大體上來說,商店裏的新品種和新品牌更容易受到人們的關注。
尤其兒童小零食和玩具新品種,是這段時間增加最猛的,也是最好賣的。
“橡皮糖”、“蘿蔔絲”、“無花果”、“麥麗素”、“朱古力豆”、“雪梅”、綠色小兵、大富翁、飛行棋,依次橫空出世。
孩子們的消費習慣,最先開始獲得颠覆性改變。
不再是一兩塊糖,一個氣球就能容易打發掉的了。
另外,大人們也沒閑着,除了各種洗發水、香波、美容霜越來越多。
忽然之間,街頭巷尾就出現了一塊錢一小時的露天台球案子。
而且這種本屬于西方高雅運動的娛樂,到了京城,轉變成民間普及的大衆娛樂方式。
也似乎相當順暢,并無任何隔閡。
很快就遍布大街小巷,連小吃店門口和修車鋪旁的空地上也能見到。
還有BP機,這可能是時代賦予此時人們最佳、最自然的一個凸顯财富和與群體區分開的個人标志。
這玩意在當時絕對是一個讓人面上生光時髦玩意,仿佛是一個人身份的标志。
有呼機的人都愛把它挂在皮帶上那個最顯眼位置。
因爲這東西完全可以體現出一個人的價值。
有能力花費巨資購買是其一,其二也證明了這個人的重要性。
想也知道,肯定隻有要務纏身不容耽擱的人,才會去配備這玩意。
所以最早有小盒子的人就自我感覺特别牛,還特别盼着有人能“呼”他,最好是在下班以前。
誰要能當衆被“呼”那麽一下,就會精神抖擻,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去回電話。
哪怕是家裏讓帶兩把蔥一把蒜回去呢,也覺得倍兒有面子。
偏偏這種幼稚的虛榮還真的能成功喚起其他人的羨慕。
于是尋呼機需求就直線增多,幾乎從一開始出現就是暢銷貨。
而旅遊業裏堪稱标志性裏程碑,卻是通過一個人宛如恐怖片一樣的經曆來樹立的。
敢情也是這一年,于1982年開放,一直隻有外國旅行團會光顧的“十三陵”,終于賣出了第一張國内個人遊客的門票。
這位遊客是一個叫大慶的在京大學生。
他因爲旅遊局“京城盛景”的評選見報,才知道“十三陵”是“世界上保存完整、埋葬皇帝最多的墓葬群”。
便特意在周日來一睹爲快。
隻是由于遊客僅他一人,景點太過清冷,售票人員也不免好意規勸。
“您真要進去?那我們可得跟您說一聲,您要去,就您一人兒啊。”
但這麽遠的路,大慶又怎肯白跑一趟?
于是也就說,“沒關系,就我更好,更清淨,不就看一陵嗎?”
就這樣,買了一張學生票後,這位大學生自己挎一小書包,就進去了。
可真到了地宮下面,完了。
大慶實在忍不住要打退堂鼓了。
因爲就他一人,管理人員認爲不值得把所有燈都打開讓他好好看。
那當然是很靜啊,陰森森,有股潮氣,燈非常黑。
而最終大慶硬頭皮往前走,幾乎是背着“無神論”,才算完成了一個人遊地宮的壯舉。
等到出來時,他也不知道值還是不值。
說白了,東西雖然看了,但心裏确實毛骨悚然。
與物質生活相比,精神領域的情況明顯又激進了許多。
這一年,伴随海外作家柏楊作品《醜陋的國人》在大陸流傳。
伴随着書中提到的“醬缸說”讓國人大吃一驚。
西方現代派開始領導潮流。
仿佛壓了半個世紀的思潮,一下形成井噴。
以至于學術界開始出現一個怪現象——誰如果首先使用某位西方思想家的詞彙,誰就是這方面的權威。
文學界也一樣,誰率先試驗某種西方寫法,誰就成了領軍人物。
像《詩歌報》和《深圳青年報》聯合發動現代詩流派大展。
也是幾乎一夜之間,全國湧現了數不清的文學流派。
反正這麽說吧,隻要搶個先機,很容易因此獲得國内的一緻贊譽。
現在看來,以上這些事雖然都像是個笑話,但也的确意義深遠。
從正面積極效果來說,至少是帶給了人們一種實現自由,突破桎梏的感受。
而且也會因此發現年輕人的偶像增多了,變得多種多樣了。
像他們喜歡的人,不再是必須符合主旋律标準的樣闆英雄。
無論是小市民形象的陳培斯、另類打扮的“國慶”、還是一把吉他作爲标志的成方圓,或以異域風情舞姿引人的李淩玉,又或是金庸、古龍、瓊瑤的筆下的那些虛拟人物。
統統是以獨到的個性藝術魅力來吸引粉絲,引人簇擁的。
而這一點,很快就又由米高梅公司拍攝制作的電影《霹靂舞》,得到了更加充分的驗證。
因爲正是這一年,這部電影開始在内地陸陸續續上映。
無論是電影追求自我個性的主題。
還是半指手套,皮夾克,錐形牛仔褲,三色帆布鞋。
統統獲得了年輕人的由衷喜愛和全盤接受。
之後邁克爾?傑克遜和他的音樂也一起出現在電視屏幕上。
月球步完全刷新了國内廣大舞者的精神境界。
讓許多人不可自控的成爲了霹靂舞的狂熱追随者。
于是很快,大街小巷的角落就出現了用最本質熱情去效仿的本土舞者。
由此引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流行狂熱。
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點,生活的選擇開始豐富了。
人們開始有意的想挑出舊日的框架,渴望以全新的角度去看待生活,去發掘自己的潛力。
而尤爲值得肯定的是,大環境也絕不像以前那樣,對個體那麽嚴苛了。
至少再看不慣,也不會有人拿着剪刀硬去剪年輕人的褲子了。
大家開始允許這些另類,以不妨礙他人的方式,在自己身邊存在了。
甚至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承認“存在即是合理”,并反思固守舊有思維模式的危害與弊端。
這絕對算是社會整體意識一個相當了不起的進步。
而正是在這樣積極又大緻和諧的社會氛圍裏,京城的人們帶着新春的喜悅開始了又一年的工作與生活。
具體就洪衍武的生活環境來說。
他的家庭氛圍主旋律,毫無疑問是分外和睦且穩定的。
堪稱福儒裏的模範家庭。
如果非說有什麽龃龉,那頂多也就幾件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插曲。
首先是年後,經王蘊琳親自過目,證實洪镒初次出手就撿了個漏。
他花五毛錢在廟會買的兩個銅錢确實是大錢銅母。
而這小子因爲窮久了,求财心切,很快就着洪鈞帶他去琉璃廠詢價出手。
卻沒想到人家收兩個錢隻肯出四十。
所以這倆小子再一合計,就去忽悠洪衍武當這接盤俠。
最終以六十元的價錢讓洪衍武給收了。
倆傻小子爲此樂了好幾天,
洪镒還買了不少零食,邀請水曉影和玲兒一起開了個餐會。
可惜,小的哪兒可能有老的精?
從脫手的時候起,就已經注定他們成年後追憶起來。
這反倒成了他們童年最冒傻氣的一件事。
二呢,是開學前幾天,洪鈞把同學吳大可約到家裏來玩。
結果讓洪衍武給撞見了。
他是越瞅這吳大可越覺得心裏别扭。
後來一問姓字名誰,再找來一眼鏡讓吳大可帶上瞅,豁然開朗了。
于是這一天吳大可在洪家,過得可就不那麽自在了。
洪衍武關上門,非拉着他更洪鈞打撲克。
而且輸了要罰彈腦門,或者喝涼水的。
得,吳大可這天就沒赢過。
腦門兒是一下就讓洪衍武給彈紫了,頭疼欲裂。
涼水也沒少喝,洪鈞阻止想代替都沒用。
前前後後,足足被洪衍武灌下去得有一大水壺。
于是,真是輸怕了,這小子半途就借尿遁跑了。
第二天甚至因爲喝涼水太多,還拉稀發了低燒。
從此不但再不敢上洪家的門,還落了嚴重後遺症。
一是再不玩撲克牌了,拿着就頭疼。
二是不能喝涼水,一喝必吐。
後來直到有了礦泉水或純淨水,這毛病才算慢慢好了。
而洪鈞也是對吳大可尤爲抱歉,更不滿洪衍武讓他疏遠吳大可。
叔侄倆爲此事鬧了得有半拉月的别扭。
洪鈞是怎麽都不明白,三叔爲什麽對自己同學這麽看不上,還下如此黑手。
而第三,就是洪衍武嘴欠惹禍了。
敢情年後,水瀾寫了第一封家信回來。
信中除了問候家裏的情況,就是吹噓美國的國力和發達的生活水平。
水嬸想閨女,是反複讓水漣在家裏給她念。
但洪衍武聽着有些話可實在别扭。
比如什麽嫌共和國落後,說我們永遠追不上美國之類。
特别是次數聽得一多,他不耐煩了。
有一次跟水清一起刷碗時候,就嘀咕了上了。
“水瀾怎麽回事?現在就嫌自己國家不好了,是不是很快就該嫌本土丈夫不好了?
我看她跟顧凱夠懸乎的……”
結果這一句,讓正出屋取開水水嬸聽見了,老太太就不樂意了。
當場呸了一口,說他烏鴉嘴,愣是好幾天沒理他。
好,就爲這麽一句多餘的話。
洪衍武是破費周折啊。
最終在水清和曉影的極力輔助下,才重新讓丈母娘開顔。
這個教訓無疑是慘痛的。
從此洪衍武明白了一個道理。
居家過日子,也得小心啊。
再是一家人,嘴上也不能什麽都招呼,總要有個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