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京城人習慣地稱爲“崇文門三角地”。
可别小看這塊守着“X”路口,毫不起眼的地方,那帶着特殊的氣運呢。
由于這塊地方距離京城火車站近在咫尺。
剛從京城火車站出來的農民工,特别是兩眼一抹黑,囊中羞澀者,往往習慣于此地逗留。
同時這塊地方也是車水馬龍,南來北往的要沖
那麽免不了也會有些需要雜工、保姆的人,恰巧途徑此處,借機招攬。
于是漸漸的,這就自發的形成了“勞務市場”。
尤其是每年春節過後,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蜂擁至此。
更是使此地變得異常火爆,規模、名聲、影響力日益擴大。
時至九十年代時,這裏已經成爲讓京城政府最爲頭疼的全國知名性非法勞務市場。
當然,如今這個年頭,可還談不上什麽“非法”和“合法”。
因爲壓根就沒有其他的選擇,恨不得整個京城南邊的人用人都往這兒湊。
洪衍武自然也不例外,他要是請保姆,也得奔這兒尋人來。
那不用問啊,既然不正規。
無序、髒亂差就是必然的,麻煩事兒同時也少不了。
說實話,洪衍武一連氣兒來了三天,就因爲自己衣着這點事兒,已經有點煩不勝煩了。
頭一天,他穿着皮大衣,從單位開着水清的皇冠車來的。
好家夥,就這套富貴打扮兒,就等于在腦袋上挂了個羊頭啊。
他一下車,還沒等往裏走呢。
最外面等待工作機會的五十多口子外地人,就呼啦一下圍上來了。
什麽水暖工、廚工、木匠、彈棉花的全有,七嘴八舌推銷自己。
甚至居然有人膽敢亂中摸他口袋的
結果沒半個小時,就逼得洪衍武不得不發動汽車,落荒而走。
第二天,吸取了經驗,長了記性,他就再不敢露富了。
就穿着幹活的衣服來的,棉大衣裹了工作服,還把汽車偷偷停在了别處。
但這也不行。
因爲這回不是外地人圍着他了,而是雇工的都沖他來了。
淨有人打量他,然後主動拉着問他。
“你一月要多少錢啊,會做什麽菜啊?”
好嘛,合着這年頭想開飯館的太多,京城最大的用人缺口就是廚師。
而無論洪衍武“秀色可餐”的容貌,棉大衣裏頭的白色廚師衣服,還是一身油煙子味兒。
都暴露了他一廚子的閃亮身份。
于是,他就難以避免的成爲了衆矢之的,爲人追捧的熱門兒。
偏偏還不能對此做解釋。
因爲他要一說,“您弄錯了,我也是來雇人的”,更完!
馬上他就能又被另一群體圍上,重蹈昨天的覆轍。
“老闆老闆,你也是開餐廳的?要小工不要?管吃住不?工錢多少?”
“大哥,俺能跟你學手藝不?隻要能學手藝,少給錢俺也幹。”
“大兄弟,哦在飯館裏幹過,洗碗、洗菜、剝蔥剝蒜,哦都行……”
所以第三天啊,洪衍武連單位都沒去,在家先好好“精心打扮”了一番。
索性就穿了一身最普通的衣服,然後去水家,借了嶽父水庚生的自行車去的。
當然,這已經快到他耐性的底線了。
他都琢磨好了,這次去要再找不着合适的,他就沒法管了。
恐怕也隻能把此事交由李福,慢慢解決。
還甭說,什麽事兒往往都是到了墾節上才會有解決的希望。
這就是命運的脾氣,人生的特性。
洪衍武這次,分明是帶着不成就拉倒的心理來的,沒想到還真碰上比較合适的了。
敢情他轉悠了十分鍾,就在三角地最裏面靠近磚牆的地方,看見了兩個年歲不大的姑娘。
十七八歲,高中生一樣的臉凍得通紅,身穿格子布的外套,土氣稚氣并存。
腳底下還放着一些行李包袱。
這打扮一看就是剛下火車站的,而且性格也腼腆至極。
因爲還沒等洪衍武過去,就已經有一個焦口黃牙的老頭兒捷足先登,站在那兒先問上了。
“你們倆是不是想找個事由兒啊?”
倆姑娘愣了一下,點頭。
“那你們以前幹過嗎?”
倆姑娘再對視一眼,搖頭。
“喲呵,搖頭不算點頭算啊……”老頭樂着問一個稍高的姑娘,“你姓什麽?”
沒想到個兒高的臉紅了,倒是稍矮的出腔幫忙。
“她姓關。”
老頭跟着再問稍矮的。
“那你姓什麽?”
都絕了,這次倆姑娘竟然又掉了個兒。
換姓關的姑娘代爲聲張。
“她姓張。”
接茬更是如此。
“多大了?”
“她17。”
“她18。”
“你們哪兒的人啊?”
“潢川。”
“上過學嗎?”
“上過初中。”
“俺倆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學。”
瞧瞧吧,這有什麽說什麽,是不是老實到家了?
所以老頭沒幾句話就看出便宜來了。
正所謂,“人老壞,馬老滑”。
這老東西以倆姑娘什麽都不會爲由,直接就把價兒往橫腰砍啊。
原本市面上根據普通洗衣服做飯和照顧老幼、病号不同。
保姆的通行價兒在三十塊到四十塊之間
可他居然跟那倆姑娘說照顧自己的“病老伴兒”每月就給二十。
也多虧這倆姑娘有着自己的執着,才沒上這個當。
因爲問誰願意跟他走的手,小張細聲細氣的說了。
“行是行……可,可要去,俺們得一塊去。”
小關語氣裏也透着堅持。
“要不去,俺們都不去。”
得,這下老頭崴泥了,瞪圓了眼珠子,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咽了。
“倆?你們沒開玩笑吧?”
沒想到小關的回答更吓了他一跳。
“不……是……是三個。還有一個,去給俺們買饅頭了……”
好家夥,沒法弄了!天下奇談啊!
又糾纏了五分鍾,倆姑娘隻是搖頭。
老頭沒轍,最後隻有失望的走了。
而這不就是該着洪衍武走運嗎?
當然,更是這幾個姑娘的運氣。
于是洪衍武胸有成竹的過去了,他笑眯眯的對小關和小張說。
“我剛才聽見了,你們一共來了三個人,願意在一起幹是不是?”
“那你們願意做家務活嗎?不用你們有經驗,願意學就行。管吃管住管衣裳,工錢也不少給你們。”
“一人五十,倆月試工,先給四十,等到期咱們要都滿意,再給你們補回來。怎麽樣?跟我走吧?”
這樣的條件,倆姑娘還有不樂意的,聽得當時就眼睛發亮。
可就在二人正要開口應聲的時候。
偏偏又橫生枝節。
洪衍武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别聽他的!騙子!他一定是騙子!”
就在小關和小張叫“姐”的同時。
洪衍武回過頭去,隻見有一個姑娘手拿幾個饅頭站在他身後。
以一臉怒視壞人的警惕瞪着他。
嘴裏還不依不饒的說呢。
“瞧瞧你一聲打扮,騙俺們沒進過城咋地?天底下哪兒有這麽好的事?你個七孫!滾!你要再不滾,俺可叫人了!”
而挨了罵的洪衍武隻有無奈。
心說我這是什麽命啊?
爲什麽所有的事到了我這都要磕絆一下呢?
好也不行,壞也不行!
以後真不用再瞎同情别人了,光想起自己就夠叫自己傷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