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親人相認

洪衍争其實很不情願跟家裏人坦白,自己幹出的這件傻事。

可是這件事幹系實在重大。

倘若隐瞞,很有可能因他的過失,讓父母抱憾終生。

洪衍争可不想讓自己的後半輩子,永遠活在自責和愧疚之中。

所以實話實說,想辦法彌補,是唯一的選擇。

這樣在父親歸家之後,他便隻能強忍羞愧,極慢極慢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經過跟父母講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後果如他想象的那樣嚴重。

聽了他的話,不但全家人表情都僵住了。

洪祿承更是身子一晃,一屁股倒在了椅子上。

倒是真不愧是父子倆,老爺子也跟剛才洪衍争的表現差不多,嘴裏念叨。

“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

頓時家裏大亂。

王蘊琳趕緊老伴兒打扇子,胡撸胸口。

徐曼麗也忙着斟茶倒水。

洪鈞、洪镒倆孩子更是不怕裹亂的一個勁兒亂叫,“爺爺,爺爺”。

誰都怕老爺子給急壞了。

洪衍争更是十分難堪的,把頭低到了無可再低的程度。

他不敢再擡頭了,他既無顔面對任何一個家人,也沒法應付眼前的亂局……

總算情況還不賴,老爺子喝了水,終于定了神,長舒出一口氣來。

而且好在洪家門裏還有一位爺,這輩子就是爲了給家裏擺平困難,收拾爛攤子的。

當洪衍武回到家裏,了解了事情原委,他一下就充起了家裏的主心骨

“别急别急,大家千萬别急。爸您不用太上火,大哥也不用太自責。因爲照我看,事态還沒那麽嚴重。”

“什麽!”

洪衍争猛的立起來,一雙眼裏有了希望,急切地望向弟弟。

洪祿承跟着也問,“老三,你真這麽看?”

洪衍武有條不紊低聲的說,“我這位堂兄電話裏不說了嘛,要來看咱們,即然他知道咱們的電話,哪怕挂斷了,也總不會找不到地址。”

“何況今天電話沒再打來,不代表明天不會打來呢。也許那頭線路出問題了呢?也許人家臨時有了急事呢?都有可能。”

“我看這個電話的目的,就是爲了确定咱們是不是他要找的親人。既然你們已經對上話了,這事就還有下文。”

“退一萬步講,老宅總有李福看着啊,這位堂兄在那兒長大的,總不至于找不到家門吧?”

這話有理,洪祿承和洪衍争一聽,心神安定多了,都覺着恰才确乎有點過慮。

而洪衍武後面還有話呢。

“……而且我聽這位堂兄的話音兒,不是人已經在京城了,就是馬上就要到。既然如此,那咱們也能主動找他啊。”

“别忘了,他不能住一般的地兒,找旅館隻能去有涉外資格的,京城總共才幾個這樣的地方?他畢竟是京城長大的,不會奔北邊去,這不就有目标了嗎?我看頂多了,也就是京城飯店、建國飯店、京倫飯店、新僑飯店、前門飯店這幾家。大不了再加個長城飯店,咱們主動去找找問問,也是個辦法。”

“真要是你們再不放心,咱們還能同時在電視台、報紙上登尋人啓示啊。也就是花幾個錢的事兒。我敢說,隻要人在京城,他就能看見。這不就齊了?”

“總而言之,不管咱們和他誰找到誰,我看也就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大家千萬不要小題大做,自亂陣腳。”

别說,有理有據,聽着也管用,這一番話還真就安撫住了大家。

老爺子頓時欣慰的點頭。

“還是你想的通透,我們都是關心則亂啊。那事不宜遲,就這麽辦吧。這事我可就交給你啦。”

洪衍争則是力求将功補過。

“老三,我明天請幾天假,你看大哥能幫着幹點什麽?你盡管吩咐。”

就這樣,洪家算是定下了執行方針,隔天就開始着手去做了。

而實事求是的說,洪衍武的主意确實正。

盡管排查飯店的事兒有點麻煩,水瀾對幫這個忙,似乎有點不大上心。

可電視台和報紙的尋人廣告打出去才三天,果不出他的所料,洪衍亢真的就主動尋到了洪家的門上了。

1985年的6月16日,這天是帶了兩個六的周末,果然是個好日子。

傍晚時分,洪家剛一起吃過飯,正收拾着碗筷,鄰居老蘇就帶着個人,推門進來了。

老蘇嘴裏說了一句,“老洪,老洪,有人找。”

跟着他就回過頭去,對身後那人又說。

“你要找的人住這兒。沒錯,他們就是原先開‘衍美樓’的洪家。”

就這一句,還沒等洪家人看清楚呢。

老蘇身後那位,就撲出來沖着洪家老兩口“噗通”一聲跪下了。

跟着便泣不成聲,叫上了。

“二叔、二嬸,我是衍亢啊……”

洪家老兩口兒都是渾身一陣顫栗,恍恍惚惚地坐在那裏,兩眼直勾勾地瞅着眼前的人發呆。

他們心裏明白,眼前這個,恐怕就是他們晝思夜想,盼了好幾天的親侄子了。

隻是有一點沒想到,這位的口音和形象與他們的想象,差别太大了。

他的舌頭已經捋不直了,京城話帶着梗塞。

雖說香港住久了,這倒難免,偏偏樣貌也大變了。

他們的記憶裏,他們的侄子還是那個身形修長,豐潤俊朗的少年郎。

可如今這位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人了。

面孔白皙,身材胖胖的,還戴着副金邊眼鏡,幾乎已經看不出往昔的樣子。

另外那衣服也别扭,怎麽大熱的天兒,還穿了一件藍色的“人民裝”呢?

領口還全系上了,實在是看着不倫不類。

好在眼睛後面雙俊美有神的眼睛,還帶着舊日熟悉的親切感,沒有驕矜與張狂,也沒有卑瑣與不安。

而且仔細看,也頗有幾分肖似其母的神采……

如此,洪祿承和王蘊琳才敢于相認。

“你……你是衍亢?”

“你真的是衍亢?”

“砰砰”的心跳中,多年沒叫過的這個名字,一下子打他們的嘴裏蹦出來了。

可與之同時,一種沉痛的壓抑也湧上心頭。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這幾乎是人的半生啊。

這老兩口都是滾滾的熱淚在眼睛裏轉了好幾個圈,很快迷了他們的眼。

心裏像堵了什麽東西,再難說出半句話來。

倒是洪衍争破除了現場的僵局。

他的一句“爸媽,快讓大哥起來啊”提醒了老兩口,他們趕緊張羅讓洪衍亢起身。

而這時又輪到了洪衍争與洪衍亢相認。

他們可是從小同在老宅住過的兄弟。

雖說血緣上還隔了半層,年齡又差了四五歲。

可當年洪家門兒裏的孩子,僅有他們兩個,一點不比親兄弟差。

他們都記着一起爬樹摘柿子,一起河裏撈小金魚兒,一起念書背唐詩,一起溜進“衍美齋”偷剛出爐的“薩其瑪”吃,甚至效仿大人擺酒鬧絕交的那些往事。

于是帶着力度的緊緊相擁下,兩個男人之間不免又垂了淚。

而徐曼麗帶着孩子們這時都也圍過來了。

洪衍争趕緊給自己的堂兄介紹,這個是他妻子,那個是他大小子,二小子……

也不知怎麽,眼淚竟然是止不住的,嘩嘩的從這兄弟倆臉上往下流。

結果惹得全家老少又跟着哭了起來。

這一幕,就連旁觀的老蘇也跟着鼻子發酸。

說實話,他其實很想勸勸,“親人見面,這是好事啊,還不該高興高興嗎?”

可他更知道一家人重逢的時候,最不樂意外人打攪。

于是一聲沒言語,就知情識趣的悄悄出了洪家的門兒。

跟着又一想,倒不如再替洪家去西院看看洪衍武回來沒有。

哪怕水清一人在,也得知會她一聲。

而恰在這時,《四世同堂》播映的時間到了。

不僅東院,街上各家各戶,家裏電視都跟撥好了的鬧鍾似的齊鳴。

準時都唱起了那首駱玉笙的《重整河山待後生》。

“千裏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這悠遠的京韻大鼓,悲痛慘寂的唱腔,頓時把洪家的哭聲又增加一層沉重的份量。

老蘇觸景生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才轉頭向西院而去。

哭吧!隻有哭!才是宣洩這麽多年的别離之苦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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