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比他們還要躁動,缺乏理性的。
應該是像水瀾這樣跟風做夢,不管不顧也要出國的人。
由于封閉多年的國門開啓已經有了一段時間。
大量引入國内的電影電視和雜志小說,以及舶來商品,讓斑斓的西方世界,越來越撩動人們的神經。
再加上國家對知識份子的政策仍然隻停留于口頭,“知識越來越不值錢”的論調在社會上廣泛流傳。
這一切都促使着從大學校園剛畢業的那一代精英份子,對困守于國家單位的前景看淡,也無不将出國視爲美好生活的開始。
這一年,京城報考“托福”的人數增至一萬八千人。
這一年,一個出國學者拍攝的《國人的眼界》紀錄片,在京城文化圈裏廣泛流傳。
這一年,各大機關單位裏,當兩個年輕人人見面時,最常聽到的對話已經變成。
“嘿,出國的事兒怎麽樣了?
“正辦着呢!”
說白了,這一年的“出國熱”已經不知不覺,達到了一種非理性的狀态了。
所有人對米國的感覺,都是高速運轉的城市、忙碌的市民、永不停歇的電梯,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車。
以及人均年收入一萬九千美元和國内七百四十二元人民币的巨大對比。
如此就形成了一種讓人爲之狂熱、迷信一樣的極端論調。
無論你在這兒過得好是不好,一定是出去會更好。
無論任何關系、任何的途徑,怎麽着都行,隻要能出去。
水瀾就是這樣,盡管她對遙遠的異國,是天堂還是地域,并沒有多少真正了解。
但未知的國外生活充滿難以抗拒的誘惑。
隻可惜啊,正是因爲她有了洪衍武的“格外關照”和陪同。
哪怕她在“托福”考試中考了663的高分,四月闖簽證關也以失敗而告終。
她怎麽也沒想到,在家經過好幾個星期的準備,忍受着從頭天晚上就來排隊的辛苦。
結果進去沒見兩分鍾,就被“槍斃”了。
但最氣人的還不是被拒簽這件事,而是她的闖關失敗,居然讓家裏人一個勁兒的叫好。
水嬸甚至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來慶祝。
至于唯一鼓勵她繼續嘗試的洪衍武,忠告中也透着一股子假仁假義。
他居然跟她說,聽旁邊别人議論,好像二次過簽希望也不大,讓她做好長期奮戰的準備。
這讓她的一顆心簡直跌落到谷底,足足哭了三天。
短時間内,是很難再有勇氣,去重新面對那讓人提心吊膽的審視,外加露宿一宿的艱巨挑戰。
與之類似的是,由于改革開放進行到了一定程度。
長期以來,所積攢的其他不良效果也都開始集中發散。
一時間,社會上欠罵的事兒好像越來越多。
就連知足常樂,奉行與人無争的普通老百姓,也都有點受不了了,從腦仁兒裏冒火氣。
比如說,京城市的飲食服務業在這一年有個明顯的變化。
由于外來人口的持續、成倍增長,還沒有完全消化“知青返城”問題的京城市政設施和服務體系,變得更加難以承重,與市民沸騰的現實生活需求發生嚴重沖突。
不但“吃飯難、穿衣難、住店難、理發難、洗澡難、修理難”這些老問題愈加凸顯,交通難也成了新問題。
尤其這裏面還有一個時代的特殊性。
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們年齡不饒人,在這一年都逐漸退下來了,開始換徒弟們當大拿。
偏偏價碼卻因通貨膨脹又上去了。
這還能不招緻怨聲載道嗎?
因此,哪怕是既“号召興辦夜市”之後,京城政府以更有力,更全面的号召,來發展市政服務設施和第三産業,讓城市現代化開始了第一次“全面升級”。
但對于老百姓來說,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對政府的措施感到滿意和理解。
關鍵就是差在從業人員的素質,發生了不可逆轉的大幅下降上了。
這就叫“老鼠下崽兒,一窩不如一窩”啊。
另外一個,由于經濟的發展,人對經濟和金錢的概念也發生了重大變化。
從過去談錢者鄙,到如今“全國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待開張”就能說明人心巨大的轉變。
而這種心态轉變又導緻了商業氛圍的變化。
特别是近年來由于商品種類開始變得多樣,許多商品不好賣了,企業和商業系統的職工收入又都開始與效益挂鈎。
于是,各種邪門歪道也不分公的私的了,一起開始橫空而出。
像京城晚報就刊發了一封讀者來信《并無散裝華姿香波出售》,來反映在夜市買到假貨的遭遇。
原來,這位讀者從“東華門夜市”買了一瓶散裝華姿洗發香波。
回家一用,發現和以前買的原裝洗發香波完全不一樣。
不但氣味差異很大,使用效果也很不好。
後來,他寫信給生産廠家,方知上當受騙,買到的是冒牌貨。
而國營商店也好不了多少。
沒幾天《京城晚報》又刊登了一件新聞——在“大栅欄”的一家國營百貨商店,打折甩賣的庫存羊毛衫就遭緻了顧客集體退貨。
敢情有人發現了在羊毛衫的包裝紙上寫着是滬海生産的腈綸商品。
當時售貨員還不肯承認強詞奪理,說“紙是紙,貨是貨,紙貨各不相幹。”
結果有一位懂行的顧客,拿火柴當場試驗,發現羊絨衫材料燒過是硬的,确定腈綸無疑。
在場的群衆都忍不住義憤填膺,這家百貨店才肯給這些顧客退錢。
但最嚴重的問題,其實還是出現在冰箱上。
這一年,京城市場上電冰箱供不應求。
盡管物價局明确電視機、電冰箱等高檔耐用消費品不會漲價。還發出《加強電冰箱價格管理的通知》。
但不同百貨公司電器櫃台上的同款電冰箱産品,價錢很有可能能差出幾百塊,這完全是因爲“批件”在倒騰加價的關系。
總之,人們的道德觀似乎也抵不住金錢的誘惑下降了。
開始信奉無所不用其極,能賺錢就是好漢的道理。
但這還不是全部,就連文化娛樂也開始變得扭曲,變得讓人感到邪性。
像電影院吧,這一年國産電影的票房成績開始大幅下降。
頭半年,除了陳氏父子的那沒有廠标,差點胎死腹中的《父與子》大受歡迎之外。
就再沒有什麽國産電影能有一半以上上座率的。
連電影放映員都覺得無奈和頹廢。
他們特别納悶一點,咱們的導演,幹嘛就非得拍那些去外國拿獎,而國人又不愛看的電影呢?
什麽時候能拍出《第一滴血》這樣場場爆滿的片子,那才叫本事。
而電視劇《滬海攤》的播映,雖然滿足了國人們的感官刺激需要,勝景空前。
但是洪家的老爺子和老太太竟然介意起這部劇的不真實和格調低劣來。
洪祿承認爲劇中人物、事件、乃至發型、服裝、語言,絲毫沒有當年“滬海特點”。
演得根本就不是什麽“滬海攤”而是“香港攤”。
王蘊琳更是覺得這電視劇胡演一氣,表現的隻是一些交際花、刺客、打手、流氓之間的恩怨情仇,會對孩子産生消極的壞影響。
爲此,洪家專門發布了一項禁令,禁止此劇于家中播放。
就連洪衍武偷着給小洪鈞看了兩集錄像帶被抓住了,還惹得老爺子、老太太老大不高興呢。
結果沒有絲毫法外容情,反而殺雞駭猴、以儆效尤了。
這叔侄倆不但喪眉耷眼挨了好幾天的呲兒,洪鈞還被罰刷了一個月的碗呢。
之後也絕了,滬海馬上就爆發了一場賭博風大案。
參賭人數之巨簡直令人吃驚,而且成員不但有學生、教師、還有幹部。
京城也被查出了好幾起在小錄像廳裏,打着看《滬海攤》名義,插播隐晦電影的案件。
就好像爲這部電視劇的不良影響背書似的。
這自然又加重了洪衍武和洪鈞的“罪孽”,讓他們倆在家連喘口氣都得小心翼翼。
瞧這日子過得,說來說去,隻不過看了兩眼許文強和馮程程嘛。
竟然就壓抑到了好像有今兒個沒明兒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