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除夕之夜的娛樂項目。
不能不說,已經連續兩年取得輝煌成功,毫無争議的讓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成爲這一天老百姓最期待的事兒。
隻可惜勇于創新并不總意味着偉大的成功。
想當初憑一己之力解禁了《鄉戀》,靠力排衆議捧紅了《吃面條》小品,靠單槍匹馬請來港澳同胞,并一手促成《難忘今宵》這首經典主題誕生的黃導,這次可真是玩兒現了。
他光想着要爲了全國人民展示出宏大的場面了,卻沒想到現有設備和調配手段都不足以支持這樣的演出形式。
于是導緻這次春晚會現場幾乎失控,成了一次公認失敗的春晚。
實事求是來講,從演出剛開始,主持人一上場就讓人看着不舒服。
因爲喜氣全無,在黃導的想象當中,體育館觀衆多應該特别熱烈、特别歡快才對。
可實際上觀衆離舞台遠,加上光線反差大,反而讓現場顯得沉悶。
另外,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才第一個節目就出現了重大失誤。
按照節目單,排在首位的是國家京劇院演出的京劇《百猴迎春》。
要說起來,本來牛年用一群猴子開場就夠讓人莫名其妙的了。
可誰知就在攝影機的鏡頭中,這出戲的主角——靠滑軌飛行的孫大聖,偏偏還和欄杆撞上了,而且還輸了!
這實在是讓大家忍俊不禁、又有點尴尬的情景。
可就這還算好的呢。
如果說這一幕還能讓大家理解,多少也有點逗樂的作用的話。
那麽到了湖北省歌舞團器樂演奏《編鍾樂曲》的時候,就一下子轉爲讓人毛骨悚然的反感了。
因爲大型場館的表演,對燈光的要求比較高。
但是當時的華視根本沒有搞過這種大規模的文藝活動,習慣了室内環境的要求卻适應不了室外環境,輕視了燈光效果。
結果身着古裝的演員們開始奏樂,簡直宛如一幫來自冥界的牛鬼蛇神。
鬼氣森森,喪氣極了。
所以到這會兒,家裏的老人就真受不了了,洪祿承和王蘊琳看得直搖頭。
幸好洪衍武是有先見之明的,他早有所準備。
這一見父母心裏别扭,趕緊提出建議。
“爸、媽,要我說,電視沒勁,咱還是打麻将吧。我知道您們不愛跟小輩兒玩,沒關系。我隔壁蘇家給您們找倆牌搭子來得了。”
跟着又一轉頭招呼水清、徐曼麗、許崇娅和洪衍茹。
“你們幾個呢?我可又買了一副麻将啊,今兒家裏兩副牌呢。你們要也想玩,咱就老一桌,少一桌吧。好不好?”
好不好?
好啊!去年的快樂大家夥兒可都記憶猶新呢。
于是這個提議立刻獲得家裏兩代人的認可,家裏的氣氛一下大好。
而最絕的是,兩張牌桌支起來了,還沒等洪衍武去請人呢。
大概也是因爲感到春晚無趣,老蘇一家四口兒居然不請自來,主動登門找洪家人湊熱鬧來了。
并且俞宛妤手裏還抱着着一副“民促會”聯誼會中,别人送她的港産麻将牌。
不用問,這種情景下一見面,兩家人彼此這個樂啊。
什麽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啊?用在此時,怕是再貼切不過了。
就這樣,“嘩啦啦”的搓麻聲中,獨有情趣的兩桌洪氏麻将正式開打。
陳力泉主動張羅給大家沏茶倒水。
水清把位子謙讓給了蘇繡,去幫着大嫂把牌。
蘇錦就坐在一旁靜靜觀戰。洪衍武則專門給妹妹指點。
洪衍文甚至去旁屋哄閨女睡覺去了,留下許崇娅在桌上自力更生。
就連水曉影都一邊抱着她那個掌聲遊戲機玩兒上了。
所以到了這會兒,洪家的電視前,也就剩下洪衍争爺兒仨還在全神貫注的觀看了。
可偏偏就連這仨觀衆,都沒能堅持下去。
因爲後面的歌曲《萬裏長城永不倒》,雖然是熱播電視劇《霍元甲》主題歌,深受大家期盼。
但這麽重要的演出上,春晚不用原唱葉振棠居然用呂念祖翻唱。
既令人費解,也讓觀衆們相當失望。
還有羅文演唱歌曲《共享快樂年》、《在我生命裏》,一樣反應平平。
這主要是因爲《射雕英雄傳》并沒有在大陸播映,内地就沒幾個人聽過羅文的《鐵血丹心》。
知名度不高,自然不會感冒。
而且洪衍争作爲當代工人師傅,也真看不得女了女氣的“妖男”。
心裏一個疑問是免不了的——電視台找個“兔兒爺”來幹嘛?
(注:京城土語,“兔”指相公,也就是舊社會**)
再往下,黃阿原搞現場募捐,民族歌曲,戲曲演唱,一個接一個毫無興奮點的節目,徹底把晚會的節奏帶入了松散、緩慢的境地。
完全達到了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效果。
所以就連洪衍争這父子仨人也隻能索然無味地放棄了對電視機的固守。
轉而去跟家人閑扯說笑了。
正好,這會兒,桌上的女性們已經都基本熟悉了規矩,洪衍武費了半天吐沫也累了。
他就和陳力泉一起領着洪鈞、洪镒外頭放炮去了。
這一年洪鈞已經十二歲了,膽量可以說跟成人已經不相上下了,都敢用手拿着放二踢腳了。
于是他們幾個,在外頭放的全是夠勁兒的。
不是五分的紅紙二踢腳,就是閃光雷、麻雷子。
把整個胡同震得嗡嗡的,回音不絕于耳,整條街都充斥着火藥味和煙霧。
唯獨把個六歲的小洪镒給驚得兔子似的。
老頭兒花和竄天猴兒也沒心思放了,他隻顧一邊兒躲着捂耳朵。
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把掐滅香頭兒直接塞在衣服兜兒裏。
不經意間,那香頭兒在他兜裏被風一吹,竟然又燃燒了起來,很快從他身上冒出了濃煙。
這樣的夜裏哪兒能及時發現啊?
都老半天了,把身上的羽絨服燒出了塑料味兒,兜裏也冒了火苗子。
洪衍武才發現這小侄子已經快變成了點亮夜晚的“呲花”了,得虧他兜裏沒炮,又有陳力泉這“扒衣老爺”在旁。
一個“分筋搓骨手”及時扯碎了衣服。
這才未釀成大禍。
否則今兒晚上,這小子弄不好就得被送進積水潭醫院了。
(注:積水潭醫院是京城治療燙傷、燒傷專科醫院)
瞧瞧這有多懸吧。
總之,這一晚上,可能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看春晚是看得冒煙又冒火。
都絕對就跟演員們外出走穴,随便亂湊合的草台班子似的。
說起來,這出晚會的曲藝節目本來就少。
偏偏王景愚的雜技客串毫無新意,爲“津門運動衣廠”做的植入廣告也極爲牽強,流于下乘。
相聲除了馬老的《大樂特樂》,也就是姜昆一個《看電視》了。
結果馬老的風格本就偏于平緩,而李文華又生病了,姜昆隻能與旁人搭檔,所以反響都明顯不行。
但也正是因此,綠葉襯出了紅花。
陳培斯和“紅葉”表演小品《拍電影》,由于保持了和去年相同水準,一下子就成了最大的亮點,瞬間引爆了現場全部的笑聲和觀衆早已憋屈了許久的熱情。
尤其京城還出奇的冷,因經費不足沒有供暖,所以零下十度中身上被潑水的陳培斯是真的被凍的哆嗦,臉也凍得發紅。
那麽無論現場觀衆還是電視機前的觀衆都能感同身受,竟然變相成就了這樣一個經典。
陳培斯和“紅葉”的名氣,也就因此登上了一個更高的高峰。
從此,他們幾乎成了幽默小品的代名詞。
至于歌曲類節目也是差不多一樣的情況。
除了房新華的《小草》,和董文華《十五的月亮》,黃錦波的《龍的傳人》,和汪明荃的《萬裏長城萬裏長》這幾首歌,讓人印象深刻以外,就再沒有什麽高水準的歌曲了。
連去年紅得發紫的奚秀蘭和張明敏的表現都平淡無奇。
所以這種情況下,洪衍武一個順水人情,又送給好哥們楊衛帆的一首1995年飛碟群星演唱的經典歌曲——《相親相愛》,用來作爲最終謝幕衆人合唱的壓軸曲目,那簡直稱得上脫穎而出,耀眼至極啊。
不但讓這台晚會終于有了一個讓人激動興奮,又符合晚會主題的高潮來收場。
無意中,也讓春晚從此多了一個可以更換的主題曲。
這實在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外之喜了。
所以說,别看1985年的春晚幾乎讓所有參與者黯然收場,但卻反而成了洪衍武這幾個哥們兒輝煌時刻。
從兩天後《新聞聯播》的道歉聲明開始。
在今後的日子裏,他們永遠被标上了挽救這場春晚功臣的注解。
而額外值得一提的是,和晚會相關的還有另外兩件事。
首先是麻将牌這東西,從去年開始至今,已經通過南來北往的個體戶從南方帶過來不少了。
這一年,堪稱是京城在解放後全面開始恢複麻将傳統的元年。
不知有多少戶人,因爲春晚的無趣,開始了麻将的布道。
盡管當時傳入京城的麻将牌大多是綠白兩色劣質塑料殼組成,以劣質膠水粘合在一起,中空,内裝優質泥沙以增加分量。
打幾圈下來,用做麻毯的床單别說睡人,就是睡刺猬都嫌硌得慌。
可再怎麽也比傻呆呆看春晚有意思的多啊。
從這個角度來說,恐怕1985年春晚對麻将牌的風行和推廣,還起到了一定推波助瀾的促進作用。
當然,賭博大面積的死灰複燃恐怕同樣始發于此。
人一富,就不琢磨好事了,哪怕沒有麻将牌呢。
像房山的龍口村,安書記就得到了有村民聚賭的消息。
一怒之下,這位恨鐵不成鋼,又有點專斷獨行的一村之主,不但帶人把賭窩抄了。
而且還把幾個不成器的小子,捆着帶到了村支部,逼着他們在屋裏面壁跪了一宿。
這樣的負面事件,以全國來講,怕不是偶然事件。
由此,也會有不少人要歸咎于春晚質量下降上了。
其次就是留學美國的電影明星岑沖,在香港被無理滞留十天剛剛回國探親,就遭遇華視記者采訪。
而身患咽炎,從醫生那兒已經得到了“禁聲”命令她,忍着疼痛說出的幾句話。
卻沒想到,在春晚作爲花絮一經播出,竟然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我在美國留學四年了。今年是牛年,我是屬牛的,所以就系了一根紅腰帶。現在共和國有句時髦的話,叫恭喜發财……”
大年初一,報紙上居然有人撰文,批她的這段話的語氣以外國人自居,還說她系紅腰帶,是在宣揚迷信。
爲此又引起了一場批判崇洋媚外的風潮,甚至連相聲演員的港式西裝都被牽連了進來,被批做了“崇港媚台”。
直至《民主與法制》雜志1985年第5期刊登了岑沖的外祖母的一篇專訪《姥姥要爲你說話!》。
從四面八方飛到岑沖頭上的罵聲才漸漸平息。
這絕對應該算是一時不慎惹出的無妄之災了。
當然,飽受委屈的岑沖哪怕回到了大洋彼岸也絕對不會知道。
在整個輿論風暴之中,遠在京城,一直有一個不善言辭的粉絲。
在堅定不移的爲她難過着,同情着,甚至四處聲辯。
而那個人,就是陳力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