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與他們同一時間,陳氏父子也因爲國情的原因,在事業上飽受磨難。
他們父子倆的心血之作——《天生我材必有用》系列的第一部《父與子》,落入了一個難解的窘境裏。
幾乎差一點就灰飛煙滅,被徹底毀了。
說起這個系列的喜劇電影,在我國電影史上所占據的重要位置是毋庸置疑的。
他表達了一個叫“二子”的京城底層小人物,在改革開放時期經曆社會巨變時,種種的無所适從。
在電影裏,這個似乎就活在人們身邊的角色,一直在靠着本能的善良和質樸的天性,尋找着自己不确定的命運。
正因爲這個人物的言行都是從老百姓認可的價值角度所出發的。
而且以生活化的視角,真實的記錄下了當時社會飛速變化的時代狀态。
這一系列電影的影響和價值,完全可以與日本那号稱最長系列的《寅次郎的故事》相媲美。
不過實際上呢,作爲這一系列電影的主創者。
陳氏父子在創作之初,可沒有這麽明确的目标,如此高瞻遠矚的抱負。
其實他們想拍攝這一系列喜劇電影的真正原因,不過是因爲人民群衆需要喜劇罷了。
陳老爺子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們的老百姓太苦了,要給老百姓帶來歡樂”。
這種真誠、質樸的想法,才是他們爺倆最根本的創作動機。
此外,或許還有個不能訴之于口的原因。
那就是在陳老爺子的心裏,喜劇将是比較安全的領域。
沒别的,“運動”中的親身經曆,讓陳老爺子真的怕了那句“好人怎麽可能把反派演得那麽好?”了。
他既不願重蹈覆轍,更不願自己兒子以身涉險。
于是從此拒不再碰反派,一門心思認準了喜劇道路,也是人之常情啊。
隻不過願望雖然是好的,但許多客觀問題需要面對,“東方卓别林”這條路實在不好走。
比如說,當時共和國的電影仍是完全的計劃經濟體制。
想要拍攝一部電影,必須由電影廠接受國家任務,或提出計劃。
經由國家批準,才能組織編劇、導演、攝制組,進行生産。
影片完成後,還要接受電影局審查。
最後再由政府管轄的發行放映公司收購,才能在全國的影院裏發行放映。
另外意識形态上,喜劇片也不受待見。
在當時,陳氏父子以娛樂性爲主的喜劇創作嘗試,不僅顯得太過超前,很有些“離經叛道”的味道。
況且以片種而論,哪怕是具有教育意義的“喜劇片”,地位也遠低于“藝術片”。
說白了,如同公務員一樣存在的電影從業人員,從上到下,隻關心藝術成就和能否拿獎。
根本沒人在乎人民群衆是否喜聞樂見,沒人在乎喜劇片低成本,高票房的經濟利益。
甚至當時的一些導演拍的藝術片是刻意去遠離群衆生活的,他們反倒以票房高爲恥。
所以在我國的電影業内,喜劇電影的存活空間一直都很尴尬。
事實上,要不是陳老爺子是京影廠的黨委成員,有一定的小權力。
不惜倚老賣老,舍了面子,親自抓了《瞧這一家子》和《夕照街》的劇本。
這兩部影片壓根就不會出現在京影廠的拍攝計劃内。
自然也就不會有“二子”這個經典的人物形象展現在觀衆們面前了。
其實,就連《吃面條》這部小品也是一樣的。
定節目的時候,就因爲這個節目太逗笑了。
反倒因爲顧忌不太嚴肅,缺乏思想性,沒人敢拍闆讓它上春晚。
要不是社會經驗豐富的“紅葉”,一直厚着臉皮拉着陳培斯在沒被承認的情況下,堅持蹭車、蹭房參加“春晚”排練。
再加上黃導格外看重,最後關頭,他像當初支持谷依一樣的力挺這個節目。
如此經典的曲藝節目,恐怕也會無緣與全國的老百姓相見了。
由此可知,在這個特定的年代,陳氏父子要想把他們的喜劇真的搞成系列電影,到底需要克服多少艱巨的困難。
别的不說,拍攝之初,這“求名分”的一關就先把父子倆給難住了。
因爲哪怕有《夕照街》的良好反響和熱度,可沒用。
老爺子爲了前面拍的兩部片子已經欠下兩筆人情債了。
短期内還想繼續拍攝喜劇片,是不可能再獲得京影廠支持的。
而陳培斯又是隸屬“八一廠”的演員。
軍隊制片廠對拍攝内容的要求更加嚴肅,壓根就沒有喜劇片的名額。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得不低聲下氣四處求人,千方百計的找門路,給自己的電影弄“準生證”。可惜上趕着不是買賣啊,求人哪兒是那麽好求的?
這個過程注定會受到歧視,甚至是飽含屈辱的。
像去年,陳培斯和“紅葉”還沒走紅的時候,曾特地坐火車帶着他們自己做的劇本遠赴“西影廠”。
卻沒想到,那個因支持藝術片爲“第五代導演”們集體感念的西影廠廠長,甚至都懶得出來見他們。
隻派一個副廠長很随便的翻了翻劇本,就明确的做了回絕。
“這類電影我們不做。”
再往後,陳培斯和“紅葉”無一例外都撞上了這樣敷衍的軟釘子。
于是回去之後他們疲憊不堪的一商量,隻能迫于無奈地采取“先上車後補票”的辦法。
那就是去外面想辦法拉來投資,靠自己的力量先拍攝電影再說。
他們把美好希望寄予在了未來的運氣上。
認爲或許拍完了電影,“名額”問題就解決了呢?
沒準人家也是怕給了“名額”,他們再提出資金和演員的要求,這才借口推脫的。
也正是因此,随後才有了“紅葉”和陳培斯借着洪衍武婚禮賣人情,然後請客吃飯找他拉贊助的事兒。
可誰能想到啊,等好不容易拉來了投資吧,劇組也憑着四處求人攢起來了。
他們甚至在年初的時候,還憑借《吃面條》擁有了名氣,讓他們的電影前景變得更有保障了。
但偏偏到了現在,電影開拍過半,卻飛來橫禍,他們居然被人舉報到了電影局那裏。
上面馬上勒令停止,不許他們再拍了。
這一下陳氏父子可是着了大急了。
他們四處尋求門路啊,想要疏通關系,取消這個限令。
可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主兒,卻耍上了官僚主義那一套。
咬死了政策,口口聲聲說任何電影必須挂靠電影廠才能拍,否則就是拍出來也不予發行。
還說看在陳老爺子是個老同志的面子上,才沒有嚴肅追究攝制組所有人員的責任。
這已經算是寬大處理了呢。
眼瞅着就要“師出未捷身先死”。可泥人兒也有三分土性啊。
說句實在話,身爲父母的,就沒人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往往牽扯到自己的事兒或許能忍,可看見孩子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當爹媽的是忍不了的。
所以陳老爺子得到這個不講情面的反饋,也是真動了肝火了。
老頭兒索性豁出去了,直接跑到電影局拍了桌子。
沒想到這看似不顧身份的莽撞之舉,卻奏了奇效。
敢情老爺子别看是靠反派成名的,但現實生活裏人緣好啊。
這事兒一鬧大吧,讓不少影壇的老同志都看不過去了,有過問的,有求情的。
讓電影局礙于情面,反倒不能不放這部電影一馬了。
這樣最終,電影局就決定讓“中影公司”收了這“沒娘的孩子”。
也就造就了我國有史以來唯一沒有廠标的電影。
可即使如此,陳培斯也高興不起來啊。
因爲首先,這麽折騰了一個溜夠,停演了個把月,人都散了。
道具、設備還得重找,經濟損失實在不小啊。
真要想再組織起班子把電影拍完,資金又不夠了。
其次,是電影局這次收購《父與子》純屬無奈,同時還下了“下不爲例”的警告。
這樣陳培斯已經創作出來的第二部續集的劇本,肯定就沒法再用這樣的辦法拍攝了。
所以他還得再去求人,給他的第二部電影要“準生證”。
而參與一同創作的編劇,專爲此事找到了“長影廠”那邊。
“長影廠”倒是覺得劇本有潛力,表示同意接拍。
但卻又否定了父子搭檔的這種喜劇模式。
他們要求電影必須展示高大全的人物形象。
說不能以喜劇人物爲主角,一定要是一個正面的人物。
因此決定要把劇本改成政宣劇,連電影也要改名叫《嘿,哥們》。
這樣,陳培斯便面臨着一個怎麽都窩心的艱難選擇。
到底是要讓自己的心血徹底白費?還是把“孩子”送給别人,由着人家去任意打扮?
最後,就連“八一廠”都開始給陳培斯施加壓力。
說今後不許他在外面折騰了,要求他好好專注本職工作。
而陳培斯的處理方式正如他所扮演的“二子”似的,特别直截了當。
居然主動扔了鐵飯碗,連授銜和分房的名額都不要了,毅然決然從“八一廠”轉業。
爲了堅持喜劇的理想,就連當初錄取他的“田阿姨”勸他回心轉意,他都沒動搖。
隻是父親雖然理解他,可家裏的媳婦卻不幹呢。
老婆哭了好幾天了,說他是“名滿天下,卻身無片瓦”,很爲今後的日子發愁。
這下陳培斯倒是有點含糊了。
因爲雖說他眼下能靠着“走穴”撈錢,可畢竟不穩定。
而且一直負責組織演出的“大貓”(劉曉芩)都出事了,似乎就要因爲“走穴”被嚴懲了。
那這事兒今後還能不能幹,能幹多久也就說不準了。
他也怕有個萬一,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