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開始裝修、招工、培訓、物色負責人,足足間隔了有二十天才開張。
這沒辦法,要幹的事兒太多,需要應付的幹擾也太多,這已經算快的了。
像負責人的兩個人選就不多說了。
洪衍武是幾經考慮、多方考察才決定的。
偏偏就連招工也是個頂麻煩的事兒,因爲這涉及到更多人情上的牽扯。
說實話,打五月中旬,服務公司一露出點這意思,就引得公司帶廠子全騷動起來。
不爲别的,服務公司掙得多啊,已經聲名在外了。
廠裏的人要麽自己想調進來,要麽是讓親戚來。
而服務公司自己人同樣不想肥水流進外人田。
家裏有親戚是待業青年的,或是應屆畢業生,覺得考大學無望的。
也都在私底下找過水清和洪衍武,希望能照顧照顧。
最麻煩的是廠裏各部門的頭頭腦腦們都動這個心思了。
連副書記都舔着臉跟水清打了招呼,希望能照顧下自己外甥。
想想吧,這事兒要處理不好,多容易招人恨啊。
别說會影響公司内部團結,讓職工心情低落了。
弄不好還把四面八方的關系都給損害了。
那以後跟廠裏辦事可就沒這麽順利喽。
所以這事兒鬧騰出的動靜是讓水清有點發憷,頭疼不已。
還好,洪衍武還不至于連這點事兒捋不順。
等到“外賣窗口一弄利索”,他基本也就想好該怎麽辦了。
第一是考慮到職工的性價比,先來個大刀闊斧的一刀切。
有條錄用底線必須守住,那就是隻要二十四歲以下的小夥子。
既不要女的,也不要歲數大的,這就能刨除百分之六十的人情。
第二,廠裏普通人的情面完全不用考慮,他們是最好打發的。
既然沒什麽後遺症,直接拒絕好了,這又能甩掉百分之十五的人情包袱。
這麽幹,确實是勢力點兒,可又能怎麽辦呢?
社會大勢如此,總不能故意逆着來,讓店裏承擔沒必要的負擔吧。
第三,與之相反的是,廠裏各部門頭頭的人情是一定要賣的,但還得盡量努力搪塞一下。
洪衍武的具體辦法是滿口應下的同時,“自曝其短”,讓對方自己打退堂鼓。
比如說,哪個頭頭有這方面的人事需要。
那好,先把公司的獎懲制度印一份給他們,讓他們帶回去給想來的人好好看看。
如果頭頭的親戚看過之後還想來。
那再帶他們到商店裏轉轉,體會一下真實忙碌、嚴格管理的工作情況。
最後還得當面說清楚了,來了先上三月晚班,趕上雨天才能休息。
錢是絕不會少,可活兒也累。
到了這一步,要是對方還能保持住勇氣,那就二話不說收下呗。
因爲不好好幹的可能已經不大了。
最糟糕的情況,不還能再按老辦法養起來嘛。
第四,對自己職工的人情也要周全,不能傷了自己人的情感。
但有一樣啊,服務公司絕對不會直接錄用現有職工的親屬。
這是爲了以後内部便于管理,減少血緣關系方面的人情因素。
所以每個人解釋清楚後,洪衍武采取變相措施,把這些職工的親戚安排到廠子裏去。
當然,肯定比這幫青工當初自己進廠的處境強,這也就安了大家夥的心了。
像朱震凡和張淑萍的親弟弟,李曉東的表弟,還有“屁股臉”堂兄。
大概十來個人吧,全這麽給安排的。
沒人不理解,反而很感動。
因爲誰都清楚公司的難處,也知道公司替大夥兒搭進了人情。要憑他們自己,這樣的結果還沒戲呢。
别的不說,能成爲本廠工人也不錯啊。
他們自己當初進廠時候多難啊。
所以歸了包堆兒,最後靠各方面人情進了公司的,也就六七個人。
至于其餘的二十幾人,都是完全符合公司需要,條件不錯的好小夥子。
說到這個,還幸虧廠裏成立了方便面車間呢。
因爲楊廠長在前頭已經外招了一批人了,雖然說是嚴格考核不走後門。
可實際上還是不可能完全杜絕的。
這樣,就有一些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又進不了方便面廠的。
反而被洪衍武沾了光,給弄進服務公司來了。
真要是全盤算算這筆賬,他還賺了呢。
當然,和人事方面的事兒比起來,在改造工程上,要想搶個進度更難。
先說明白喽,這可不是基建科不配合,不盡心啊。
基建科科長爲了配合洪衍武,不但把餐廳内部的活兒都給停了,還加了人手。
底下幹活的人呢,因爲平日沒少沾商店的光兒。
煙白抽,茶白喝,還吃了洪衍武兩頓請,也還是不惜力的苦幹。
關鍵是這年頭不但建築材料很有限,從事這一行的人在認知和見識上,也都存在着時代的局限性呢。
說白了,基建科蓋的房子多了,可那幾乎全是一個标準的。
頂天兒了,地鋪的磚好點,牆多打幾遍膩子而已。
從來也沒見過像洪衍武有這麽多奇思妙想主意的主兒啊。
所以對于洪衍武給二層區域和樓梯鋪設戶外木地闆,和搭建一個簡易木亭和酒吧台的要求。
無論是材料還是工藝上,他們都感到很爲難。
後來還是洪衍武自己找大哥的廠子想辦法弄來的木料。
又請來單先生的女兒,在故宮建築隊上班的單香筠當技術指導。
基建科才知道這活兒該怎麽上手弄了。
而洪衍武也不得不再次根據現實情況做了調整,他一看裝修既然這麽費事。
索性計劃保留的“平價區”就給取消了,幹脆整場全裝吧,就别日後再折騰二回了。
不過要說最可氣的還屬戶外燈箱廣告這塊兒。
京城的燈箱廣告啊,是1980年左右出現的。
這種新穎的廣告形式最初應用不多,主要集中在商業街和賓館飯店等營業場所。
不用說,夜晚要有這麽一個自發光的廣告标牌,在當時整體環境還很昏黑的京城街頭是極爲拉風的。
而洪衍武既然要開夜晚營業的娛樂場所,弄這樣一個有十裏洋場的風情的門面來吸引人,也是必須的。
但偏偏因爲當時戶外廣告是壟斷性經營行業,工程報價實在太高了。
服務公司要求制作的兩塊兩平米的單面燈箱廣告,和兩個六十公分直徑的探出式雙面圓燈箱,市工美服務廣告公司居然給報出了六千八百多的天價。
媽喲,這都夠服務公司全體四個月基本工資了,頂得上好幾間大瓦房,半輛汽車啊。
問題是真要說破了,這看上去“高大上”的玩意,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
無非是個具有防水、絕源、散熱燈箱框架,再加日光燈管和燈箱膠片就行了。
饒是洪衍武這樣“下刀子宰人”從來不帶眨麽眼的主兒,也被這個價兒驚着了。
是,當時還沒噴繪機,靠印刷技術制作帶圖案的燈箱膠片或許真是高科技。
可洪衍武通過在“工美”幹過的肖和平請對方的經理吃了一頓飯。
當時說了,不要圖案了,就要求在白色底子弄幾個美術字就行。
但對方依然僅僅退了一小步,隻答應把八百多零頭抹了,堅持要六千塊不可。
給出的理由居然是燈箱廣告維護難,這筆錢裏大頭是維護費。
而且還特看不起人的說,就沒聽說過做燈箱還有劃價的。
大商場還忙不過來呢,這樣的小活兒他們得往後排,至少得等個把月才能排上。
這可就有點目中無人,店大欺客了。
得,洪衍武一賭氣,還不做了。
回去就琢磨自力更生的招兒。
甭說,死了張屠戶,照樣不吃帶毛豬,居然楞讓他給琢磨出來了。
拿燈箱框子好說,合金的是找不着,但能用木頭做啊。
反正是就用仨月,這段時間不壞就得了。
燈箱維護難嗎?那我還不維護了,用完就扔,明年再做新的行不行?
還有,俗稱“奶白片”的燈箱膠片是最關鍵的東西,可沒有也沒關系。
咱有玻璃啊,刷層油漆就行,透光性一點也不差。
至于上面的廣告圖案和美術字就難不倒咱了,咱有肖和平啊。
難道“北極熊”這麽大廠子還缺美術人才不成?
好家夥,這麽一來,這燈箱的問題算是徹底解決了。
洪衍武就靠着這幾下土招兒,居然弄得倍兒漂亮。
那兩個挑高在兩個樓梯口上的兩平米的主燈箱,都被肖和平用白油漆做底。
一個在飲料箱形狀的藍色塊上反白,書寫上中文、下英文的變異體美術字——“冰河世紀”“Ice Age”,算是音樂茶座的名字。
另一個在北極熊商标樣式的藍色塊反白,書寫“音樂、飲料、小吃、快餐”字樣,算是經營内容的提示。
看了不但醒目洋氣,而且透着一股子涼意。
而從房檐下面探出來的兩個圓形燈箱上的圖案更絕,一個美酒加咖啡,翻過面來是汽水兒、冰淇淋。
另一個是午餐肉和香腸,對過兒是小吃和水果。
那畫工專業得不能再專業了,比真的還招人哈喇子。
到了這一步,那再加上全場增設的燈光。
晚上都不用走近了,打大老遠一看,就會覺得這裏是充滿了一切美好的天堂啊。
特别是對附近的居民來說,他們不但用二十來天的時間親眼見證了商店外部的種種變化。
在此期間還經曆了乒乓球賽,露天電影這些惠民活動。
在他們的心裏,就更是會生出這樣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