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種對勞動成果平均分配的方式,在給予人們安心保障的同時,也會嚴重壓抑人們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事實上這種制度僅僅隻适合兩種人。
一種是沒有更多要求,也不願意冒任何風險的本分人。
他們隻知道知足常樂,老老實實幹活。
甘心被領導,也願意跟着别人的指揮棒轉。
而另一種就是好吃懶做,坐享其成的人。
他們是當前這種體制下,所滋生的最大害蟲。
隻會偷奸耍滑,濫竽充數地吸大家夥的血。
所以和大部分普通人不一樣,一些個人能力既出色,又不甘心把命運交于别人之手的社會精英,便免不了率先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開始尋求突破桎梏的可能。
毫無疑問,文藝圈兒就是這種分配矛盾最先爆發的陣地。
像洪衍武就怎麽都沒有想到,他對劉曉芩的好意,他保住幾位内地女星尊嚴的慷慨之舉。
竟成爲了劉曉芩邁出人生中至關重要一步的重大契機和導火索。
敢情這兩個月以來,他所提供的夥食實在是太好了些。
爲了這件事兒,龐師傅專門抽調了一個白案師傅,一個紅案師傅,在外景地附近租用了幾間民房駐紮下來。
并且把廚具也運了過去,搞了一個比較專業的廚房。
由于食材都是每天早上在當地自由市場現買的、
蔬菜、肉食、禽蛋不僅特别的新鮮,價錢還便宜。
所以每日一個人五塊錢的标準管兩頓飯,簡直太富裕了。四十人可就是二百塊呢。
再加上洪衍武早有吩咐,對幾位女演員要區别對待,特殊照顧。
兩位大師傅呢,也因爲跟人家合了影,得了簽名,對幾位女演員很是承情。
于是不同于普通工作人員,給劉曉芩她們三個“鹹豐的後妃”,每頓開飯就整上一桌五葷四素的“花九件”來,飯後還有西瓜、綠豆湯、杏仁豆腐這樣的消暑佳品。
真是把這幾位女演員當真正的皇太後伺候上了。
想想看,在當年花六十四萬就能複制圓明園外景的年代。
就這夥食标準,“港慫兒”們騎着馬也趕不上啊。
而且别忘了,這還是正經京城“口子”活兒,他們連見都沒見過。
這麽一來,不但再無内地人羨慕香港人,反倒惹得李韓祥和梁嘉輝在内地這邊蹭了好幾頓飯。
那不用說,劉曉芩是面子、裏子都享受到了。
這種得意的感受,和原本曆史中,她如同乞丐一樣跟香港同行要飯遭拒的屈辱,因饑餓而淚流滿面的滋味一比,那當然是天壤之别。
不過有意思的是,盡管壞事變了好事,可因此産生最終效果,卻同原有曆史走向如出一轍。
因爲欲望也和怨憤一樣,同樣可以轉化爲促使人行動的動力。
而且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
好日子一旦過久了,再過苦日子可就加倍難受了。
九月上旬,劇組一殺青,香港人一撤,兩位師傅也收拾家什回了“大食堂”。
劉曉芩她們自然也從外景地回歸了各自的單位。
這樣沒了每天的酒宴伺候的榮耀,又恢複到了過去一樣,每日靠大食堂的粗茶淡飯過活,可就讓劉曉芩有點心理失衡了。
因爲食髓知味啊,上山容易下山難。白水蘿蔔和白斬雞豈能是一回事?
另外也别忘了,在這個計劃經濟的時代,除了富起來的個體戶外,國人當時的收入都很低。
即使是紅透半邊天的影視明星,也僅僅是外表風光。
實事求是的來講,像劉曉芩她們真正的生活其實寒酸得很。
平日演出得擠公共汽車,演出補助僅有兩元一場,甚至就連演出服,京城都得靠她們自己想辦法。
所以每逢出差,她們往往要面臨買不起衣服,住不起賓館,吃不起飯的窘境。
爲此,一向以來無數的應酬、活動邀請,劉曉芩統統都是抗拒态度。
但有的活動偏偏她還拒絕不了,比如說要參加京影代表團出訪日本這樣的政治任務。
結果就因爲經濟上的窘迫,整個代表團裏,拿一件演戲用舊旗袍充當服裝的她,成了聚光燈下最尴尬的一個人。
原來那件旗袍胸間被蟲子蛀了一個洞,下擺還有另一個洞,旗袍開衩的地方也撕裂了。
最後劉曉芩全靠急智,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才蒙混過關的。
把胸前的洞用一朵紅花綴在上面擋住,開衩的地方打了個結,提上皮包就看不見了。
下擺的洞就隻能視而不見了。
這件事結束之後,劉曉芩羞憤、沮喪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在香港上映,大獲成功。
新的榮耀才将她從低落的心情裏解救出來。
可惜她才高興沒幾天,來京參加慶功會的陳烨又深深的刺激了她一把。
原來陳烨打算辭職去美國,去外面好尋找新的生活。
一開始劉曉芩還很不理解,想勸陳烨留下來,說你剛紅,趁着成了大明星,有了名氣應該多拍幾部電影才是。
沒想到陳烨卻問她,“什麽明星?名氣又有什麽用?我沒有房子住,工資隻有47元,你能爲我解決嗎?”
這讓劉曉芩當時就沒話了。
是啊,這樣寒酸的明星又算得了什麽明星呢?
一想到聚光燈後面全是破舊不堪和忍饑挨餓的寒酸,連她自己都想哭一鼻子了。
再看看人家個體戶,這仨字兒說出去名聲是不大好聽,可人家腰裏橫啊。
人家能不重樣地給她送包席,用錢來維護她的體面。
人家能爲了在《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裏安插幾個鏡頭,就給李導演開出了十萬八萬的價錢。
雖然沒拍成,可這樣的手筆,就連香港人也不能小觑吧。
聽說《夕照街》還是靠了人家的贊助,才沒讓演員受罪呢。
哎,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她要是這樣有錢那該多好啊?不是爲了吃好的、喝好的,關鍵是能維持住應有的自尊。
可以名副其實地做一個真正的明星,不用再帶着心虛和自卑,膽戰心驚的站在聚光燈下……
就這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遵照着必然的客觀規律和冥冥指引,曆史不走樣的出現了。
劉曉芩在遭遇兩個邯鄲人高價演出邀請後,這次竟然連猶豫都沒有,就跟着人家趕赴邯鄲,完成了她第一次“走穴表演”。
當她帶着三千六百塊演出報酬在一周之後回京後,已經從心理完成了一次關鍵性的轉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因爲缺乏合同和商業經驗,被欺詐的情況仍舊如原有軌迹一樣不可避免。
但在經曆幾次波折後,她卻比原有曆史中更堅強、更快的成長起來。
進化成了一個憑個人信譽組織、引領“走穴小分隊”聯系對外演出的“穴頭”。
由于人品、号召力、節目質量、演出态度,得到了合作過的演員們每一個人的公認,演員們都以撲克牌裏的至尊牌稱呼劉曉芩,給她取了個外号叫“大貓”。
然而在劉曉芩自己的心裏,這一切的起源,恰恰是因爲拍《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那最後兩個月的包席所啓發的。
讓她明白了,錢不光隻是錢,還是一個人的尊嚴、價值與自信心。
所以日後在做節目或是自傳裏,一個“個體戶朋友”,成了她的救星和指路明燈,被她反複提及。
這一點,當是洪衍武始料未及,也讓他哭笑不得的。
不過最幸運的是,曆史盡管兜了個圈子最終總算回到了原地。
這才沒讓洪衍武這隻小蝴蝶煽動的風,把陳培斯的經典作品淹沒。
因爲洪衍武根本不會知道,其實在1984年春晚上誕生的經典小品《吃面條》,竟然也是陳培斯爲了一場一百塊的報酬,跟着劉曉芩在沈陽“走穴”的産物。
正是因爲這個小品在東北爆紅,反響強烈。
導緻同去的演員們爲了順利完成演出,都不得不把這個藝考小品給變成壓軸節目。
像這樣的名聲在後來傳到了春晚導演黃鶴的耳中,共和國的觀衆們才會有幸看到如此經典的節目,才會就此引發延續至今的小品熱。
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極爲幸運的事兒,否則共和國春晚的曆史和整個小品節目的曆史,恐怕真的得改寫了。
但另一方面卻不能不額外提一句。
因爲特别有意思的是,由洪衍武間接造成的影響其實也不小。
那就是陳培斯這次表演的搭檔可不是那個眉眼厚重的“老茂”了。
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去沈陽的演出,陳培斯是帶着“紅葉”一起去的,自然這位眉目清秀的“劇務”就把這位當紅男明星給頂了。
于是陳培斯原本的老搭檔并未像曆史原有那樣與之攜手合作,成爲了延續幾十年的搭檔和朋友。
這位紅透半邊天的“牧馬人”沈陽之行表演的節目,變成了普通的詩朗誦。
這樣曆史便出現了一個比較重大的偏差。
“紅葉”這個本不應該出名的普通人,甚至不應該出現在文藝圈裏的人。
注定将會在不遠的将來,變得家喻戶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