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種特殊的緊張勁兒對真正的本分人毫無影響。
說實在的,除了邢正義、趙振民、張寶成他們仨忙得腳打後腦勺。
除了洪衍武每天看了報紙都戰戰兢兢,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外。
包括陳力泉在内,大部分的福儒裏的居民,對社會上的新形勢都沒什麽太大的感覺。
大家夥除了對“二王”的下場和遲志強出事兒這兩件社會新聞,嚼嚼舌頭,諱莫如深以外,再沒什麽更多的關注與評價了。
反倒爲街上打架的少了,偷東西的少了,這些實惠的變化而由衷喜悅、欣慰。
于是大家的日子,當然是該怎麽着還怎麽着了。
要說洪衍武身邊,這段日子裏所發生的新變化有三點。
首先是他認識的兩個官宦子弟都正式踏入了社會,變成了有工作的成年人了。
一個是宋國甫的妹妹宋平平。
她是廣播學院的大學生,這個學校也就是今天的“傳媒大學”。
因此畢業後,她被分進了京城電視台文藝組工作。
另一個就是許崇娅的弟弟許曉軍。
這小子因再次考高失利,已經徹底灰心不打算再考,于是死活求父母别逼他再念書了。
那許秉權沒辦法,也就隻好安排他去學個車本,打算安排他進個機關單位,今後就專門給領導開車當司機了。
不用問,宋家和許家這兩個家庭,别看當父親的職位差不多。
但孩子争氣與否,卻讓兩個家庭苦樂不均。
而今後兩個家庭子女們的發展前景,當然也會大大的有所不同了。
其次呢,就是洪家的孫輩裏,五歲的洪镒因爲總去洪家老宅玩兒,竟然對家裏收藏的古董文玩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在洪祿承盤庫的時候,這小子屢次溜進去觀看。
他面對那些色彩斑斓的瓷器,那些挂屏、書案、博古架,全盤的興味盎然。
不但愛看而且愛摸,摸完了還要問大人這是什麽,這上面的畫兒是怎麽回事。
到了最後,花園子都不怎麽去了,來了就奔洪祿承,然後就老老實實跟爺爺一屋待着。
給他個筆筒或是如意之類的小件兒擺弄,就能玩上好一陣呢。
這件事被洪衍武知道之後,啼笑皆非之餘,也隻能暗歎什麽都是個緣分。
在他記憶裏,上輩子這個侄子其實是成了個字畫的裱糊匠。
一個月賺的錢連生活都不夠,卻一直沒換個行業幹,由此可見他喜歡這些東西那是骨子裏的。
不過這輩子這小子比上輩子命好,家裏的這些東西,已經足夠這小子開眼界、長學問的了。
而有了從小耳濡目染培養出來的底子,興許這小子今後在行裏也能闖出點名堂呢。
于是洪衍武反倒建議洪祿承有時間給孫子啓蒙一下,真讓洪镒帶回來一兩件玩玩也沒什麽,反倒能借此給他國學啓蒙呢。
還真甭說,确實立竿見影。
洪镒這小子爲了得到兩件心愛的“玩具”,十分心甘情願地按照洪祿承教給的,背唐詩、背三字經。
這弄得他老子洪衍争還挺自豪,在家時不時就讓兒子背幾句,鄰居們誇上兩句,他就美得鼻涕冒泡。
至于最後呢,就是國營企業的改革也在逐步展開,讓水清的工作一下變得忙碌起來,甚至有些焦頭爛額。
敢情繼年初時候,勞動人事部要求積極有步驟的推行勞動合同制以來,9月9日,國家又正式頒布了改革勞動制度的四項規定。
即《國營企業實行勞動合同制暫行規定》、《國營企業招用工人暫行規定》、《國營企業辭退違紀工人暫行規定》和《國營企業暫行職工待業保險暫行規定》。
這四個規定,重點是用工、招工制度的改革。
即國營企業新招收的工人都要實行勞動合同制。
取消退休工人“子女頂替”和内部招收職工子女的辦法。
實行面向社會,公開招工,堅持德智體全面考核,擇優錄用。
按照新的規定,在國營企業的新招工人中,可以突破勞動力的“單位所有制”,使勞動者的特長、支援和勞動崗位的需要較好的結合起來。
這是國有企業用工制度方面的一次重大改革,意味着“打破大鍋飯”已經成了上面務必要辦的一件事。
應該說政策确實是好政策,可好政策往往也會帶來陣痛。
爲這件事暗暗叫苦的就是那些四五十歲,孩子的工作問題又尤待解決的老工人們。
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啊。
想想看,一個工廠就牽動着千家萬戶,全市那麽多家工廠,這反響會有多大?
于是各個工廠都變得熱鬧起來,這些基層的老工人們爲了趕上“最後一班車”。
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忙着找勞資科,忙着找廠領導,想盡一切辦法辦“病退”,想借此給自己的孩子解決工作問題。
說實話,哪怕真辦成了,他們的孩子到單位也就是個搬運工。
可問題是,這是一輩子的事兒。
那年頭,所有人都隻有一個念頭,不吃公家這碗飯,根本沒地兒吃飯去。
所以爲此,各個工廠的領導們也很爲難。
一邊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是當爹媽的人,感同身受,知道工人們的确有實際困難。
另一邊卻又是廠裏離不開這麽多基層骨幹,要知道這些老工人技術屬于最純熟的,可是各個車間的頂梁柱啊。
于是情理和政策又很難平衡了,不斷扯皮的“攻堅戰”就這麽展開了。
這樣的事兒“北極熊”自然同樣在所難免,而且因爲廠子的福利待遇特别好,反倒爲此鬧出的響動更大。
而“北極熊”的郭書記可倒好,大溜兒肩膀,遇上這種事兒自己不但躲了,而且還故意把這件事甩鍋到了水清的腦袋上。
這老小子可還惦記老婆進的讒言呢。
他就故意穿小鞋,讓水清作爲廠辦的代表,負責協調工人和勞資科之間的矛盾,偏偏還一點越線的權力不給她。
就一句話,嚴格按照政策,能辦的辦,不能辦的不辦。
想想看,那她的壓力能小的了嘛。
爲了這事兒,水清可受大罪了。
因爲要是嚴可沿兒的,正趕上老職工退了,那邊兒子女歲數也夠。
她還能替工人跟勞資科協調一下,通融通融,想辦法給辦了。
可要是這邊兒老職工的子女年齡不夠,有的差個一年半載的,還有的就差一兩個月。你說怎麽辦?
上頭上頭死壓着她,工人工人不理解,那是左右爲難,兩頭受氣啊。
那是着急上火,口腔潰瘍啊,還中了一次暑呢。
洪衍武看着心疼,自然勸水清眼不淨心不煩。
就給她出主意,說幹脆求魏大姐調到工會去,你得躲這種破事兒遠遠的。
偏偏水清還心眼好,她看不得工人着急,碰上那急得哇哇大哭的,她比人家還心酸。
她反倒跟洪衍武這麽說。
“這要是局長、處長的孩子,人家不着急,到時自然有人上趕的幫着辦。可這都是些無權無勢,沒有門路老工人,我要再不幫幫他們,他們找誰?我不能不管……”
得,這下成了主動的迎難而上,還非要自讨苦吃了。
沒轍,這麽心善的媳婦兒。那再難洪衍武也得往上沖了。
還真别說,他腦子夠使。确實鑽政策空子一門兒靈。
想來想去就冒出這麽一個轍來。
去他媽的!改戶口本!
敢情那會兒不像現在,又是身份證,又是連網的,那會兒就一戶口本,連身份證制度還沒實行呢。
隻要通過戶籍警把上門的數字給改喽,限制也就沒了。
要是戶籍警太死性不肯幫忙怎麽辦?
那也沒關系。
工人們都不傻,在洪衍武的暗示下。
他們很快就懂得了用小刀把年月的數字輕輕地刮掉的辦法。
有的人改好後還怕不真,就從窗台上捏些細土面兒灑在紙上,直到把塗改的地方的顔色弄得跟整個紙面一樣。
這樣一來,這個問題總算解決,上百位老工人的孩子們都順利的接了班。
不用問,當然他媽的違法。
可那能怎麽辦?
說到底,是衆所周知的秘密,誰不清楚啊?
包括戶籍警在内,都得睜隻眼閉隻眼。
誰較真,敢捅破這層窗戶紙,保證能讓人罵死。
法不責衆的小小逾規,同樣是這個時代标志性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