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是洪家的一員,總不能把他們拉下。
泉子在這個夏日,最顯著的成績,就是英語水準已經可以和安傑洛做比較流暢的日常交流了。
無論是吃的方面,還是外彙券的事兒,聊個把小時不成問題。
這一點不但讓安傑洛很驚奇,洪衍武更是尤爲驚喜。
他沒想到陳力泉居然有恒心把英語自學到這個程度。
突然間發現,原來泉子才是真正被“運動”耽擱的好材料啊。
于是他就開玩笑地問泉子想不想出國留學。
說要還想去的話,他就讓舅舅的老同學,史密斯參贊給他做個擔保。
這樣就能讓泉子去美國找岑沖去了。
沒想到泉子聽了就搖頭。
說你拉倒吧,我可不去。去美國留學的多了,人家岑沖知道我是誰啊?
安傑洛倒是跟我說了,他們那兒亂得很,人人有槍。
圈子、佛爺都不算什麽,毒販、黑幫、瘋子、變态到處都是。
那是個小混混可以爲了一雙球鞋,就拔槍殺人的地方。
你看,咱們現在過得多好?
我算是明白過來了,要不在家好好待着,跑那兒去找岑沖啊,才純屬有病呢。
你說我算哪根蔥啊?我去了人家又不拿我炝鍋……
洪衍武聽到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小子夠明白的,可也讓張師傅帶壞了。現在居然變得跟他一樣了,說俏皮話都不帶離開廚房的。”
而跟着他也未免替泉子有點可惜。
“可……你要不出去看看,這不白學了嗎?”
沒想到泉子卻說,“不白學啊?肯定能幫上你的忙。你看,雖然外彙券的事兒咱給停了,可現在賣那些旅遊商品不也是跟外國人打交道嗎?萬一哪天安傑洛回去了,到時候我就能頂上來了,是不是?”
“還有,你不是打算把老鋪重張嘛。可你看‘聚德全’每天來多少外國人啊?就憑張師傅的本事,我相信很可能咱們倆出徒之後,‘衍美樓’也會那麽火。那到時候來老外吃飯怎麽辦?誰招待啊?有我就行了……”
嘿,瞧這份兒心,真是實打實的。
一不留意,就感動了洪衍武一家夥。
“泉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至于水清,炎炎夏日裏,除了忙和家裏的事兒,她的業餘時間都放在一部紀錄片上了。
敢情7月裏,伴随《新聞聯播》報道長江上首次建成大型水力發電站——葛洲壩二江水電站建成的消息。
一部創造了萬人空巷的收視奇迹,名爲《話說長江》的電視系列片也在電視台播出。
在這套節目裏,即介紹了長江的曆史,現狀,又介紹長江萬千氣象,及兩岸的物産寶藏,風土人情。
通過熒屏,我們的國人也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祖祖輩輩賴以繁衍生息的長江的真實容顔。
那對旅遊已經深感興趣的水清,一眼看到畫面裏的急流、險灘,巨浪拍打着岩石的壯美,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她強烈的感受到了那種澎湃的激情和強烈的民族自豪感。
于是從此,她便成了每日堅定守在電視機前的一員。
還有,差不多同一時期,一部來自海峽對面的歌舞電影也把水清給感動壞了。
那就是由新藝城影業有限公司1982年拍攝的故事片《搭錯車》。
這部講述一個退役的啞巴老兵,以收撿破爛爲生,養育一個被遺棄的女嬰成爲歌手的故事。
劇情雖然俗氣,可因爲當年國内的電影,對這種聚焦在小人物身上,表達人性的悲情戲太少。
另外,也是因爲電影裏“阿美”和現實中的曉影,在身世上有着共通之處。
于是這盤被洪衍武搞回來的錄像帶,對于水清便成了觸景生情的催淚彈,使她受到的感染遠比别人更強烈。
以至于她的眼淚貫穿了整部電影,兩條手絹都不夠用的。
就是電影放完了,她還坐在椅子上情難自已地繼續綴泣了好一會兒呢。
偏偏哭着看完一遍還要再看,而再“刷”一遍還照樣要哭。
對此就連水漣都咋舌,說“姐,你怎麽比我還能哭啊?”
而洪衍武是既理解又很有點無奈。
反正看完第二遍後,因爲怕水清眼睛哭壞,他是死活不肯再放錄像了。
也正是因此,回過頭來,洪衍武同樣沒忘了語重心長地教育曉影。
“曉影,你以後得聽媽媽的話。乖一點啊,少讓她生氣,否則就太對不起媽媽了。”
但孩子可不懂大人這沒頭沒腦的心情。
曉影隻顧眨着大眼睛,側着腦袋質問他另一件事。
“嗯,大灰狼,我聽洪鈞說,嗯……他上房抓貓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你怎麽沒教過我呀?你也太偏心了……”
和洪家的所有人相比,洪衍武肯定是最忙的一個,這點毋庸置疑。
家裏家外,單位社會,全得兼顧着。
不過必須得說,“能者多勞”這句話是沒錯的。
有的事兒,除了這小子來辦,誰也玩兒不轉。
就比如說水清娘家這頭兒吧。
别說水庚生和水漣對他滿意,就連最難弄的水瀾和水嬸兒,也讓他糊弄得挺好,這就是本事。
不爲别的,全因爲他懂得對症下藥,會“湯事兒”啊。
對水庚生,他好煙好酒供着,時不常給做兩道好菜,嘴頭子又跟得上。
便很得老丈人的歡心。
水漣呢,那是個完全的言情愛好者。
除了瓊瑤的玩意,洪衍武又給她找了不少岑凱倫、亦舒的書。
唯獨三毛,因爲後影兒自殺了,他怕有消極隐患,就沒給拿來賣好。
從這點上來說,他這個姐夫真的挺稱職。
不過對水瀾,他就沒這麽好心了。
盡管也是說到做到,每月準時把外彙券兌給她,還順帶手送些時髦的衣服和化妝品給她。
可他包藏着禍心呢。
那是以此來在進行潛移默化地引導,在進行一種無形的蠱惑。
以促使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糾纏羅陽上。
而這招“禍水東引”,那效果簡直是太妙了。
一舉兩得,弄得羅陽最近來看曉影都少了。
洪衍武不但免了水瀾的刁難,也省得看羅陽的臉了。
而對于水嬸,洪衍武把脈把得更準。
自打有了這位丈母娘,“北極熊”的東西,他真沒少往水家送。
别說罐頭、汽水、冰淇淋了。
就是喝汽水的蠟管兒,做雙棒兒的冰棍棍兒,都成盒成盒的往家拿。
于是不但曉影有了新玩具,用冰棍棍兒和膠水搭了個大城堡出來。
水嬸也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蠟管兒門簾子。
老太太那個得意啊,用不了的蠟管兒就送給别人串門簾,還得來通窮顯擺。
“客氣什麽?别說謝。我們家清兒和小武都是‘北極熊’的,這點蠟管兒,小事兒”。
同時,她自己也通過這事有了一個新認識。
姑爺頂半個兒子真不是渾說的。
至少他們家,就比親閨女管用。
對此,唯獨水清有點不樂意,還爲這事兒專門跟洪衍武急過一次眼。
她是認爲他這麽拿單位的東西太不像話。
他們别說什麽都不缺,就是日子再難,不應該占公家的這種便宜。
可沒想到,等她教訓夠了。
洪衍武卻把秘密一揭露,反倒讓她瞠目結舌,面紅過耳。
合着這些東西,都不是白拿的,而是洪衍武自己掏錢跟廠裏買的。
要說占便宜,也就是個出廠價或是“處理價”吧。
好嘛,洪衍武這下得了理,反過來教訓上她了。
“你這個同志啊,品行過硬,情操高尚,可就是太死性。過去,你跟老太太沒少爲這事鬧氣吧?瞧,我變個小戲法兒,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嘛。你得牢記教訓啊,以後再有棘手的問題,随時可以跟我讨教,我一定會盡力幫你進步的……”
他的得意洋洋,自然換得水清一個白眼。
“呸,你那叫弄虛作假的和稀泥。這是對自私、市儈的妥協……”
可洪衍武卻滿不在乎。
“居家過日子嘛,事事兒較真還能安生?你也不想想,老太太都多大歲數了?思想意識早就根深蒂固了。你還想把她教育成‘五講四美’的典型啊?”
“何況話說回來,她要沒這個心氣兒,又怎麽可能省吃儉用,苦苦把你們姐兒幾個拉扯大啊?”
“要我說,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反倒是她老人家的閃光點。你用當前的标準來衡量她,未免有點理想化的不切實際,也太苛刻了。”
這麽一說,水清也不免歎了口氣。
“哎,這麽多年,我媽确實是不容易……”
可跟着又一咬牙。
“不對啊?我怎麽就覺得你這麽可氣呢。什麽話還都讓你說了,好人你是兩頭做是不是?”
洪衍武帶着笑,并無絲毫開脫地說。
“是是,确實是我太過陰險,太過狡詐。”
跟着又并無半點谄媚地說,“但也賴你太過單純,太過美好。”
這話說的水清更牙癢癢了,伸手就搡了他一把。
哪知道竟被他捉住了手,還被反手抱住了。
“沒關系,有氣你就沖我來。我是禁抓又禁拽,禁撓又禁踹……”
“松手你!幹嘛呀?大白天的……”
“沒人啊?”……
哎,淑女遇上了流氓,嗚呼哀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