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活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可疑惑或迷茫的,絕對是一種劃時代的進步。
因爲婚姻盡管讓人多了份約束,多了份責任。
但也徹底消滅了鴻雁單飛的寂寥,讓人多了許多人情樂趣。
特别是他和水清,具體情況還比較特殊。
他本人精神年齡成熟,可水清卻又自認爲比他年齡要大,尤其兩個人又都飽嘗過生活的磨難和艱辛。
這就促使他們兩個人,格外珍惜這份難得的緣分。
彼此的包容和寬容,也都遠超于一般的夫妻,特别願意替對方着想。
說白了,别人覺得幸福,或許是因爲愛情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但洪衍武和水清覺得幸福,卻是因爲他們的愛情得來實在不易。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比他們更般配,更和諧,更能互相體諒的夫妻了。
所以像什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樣的情況,在他們的身上是不可能出現的。
要問洪衍武個人最真切的感受,那就是他自己和水清仿佛變成了一雙筷子,誰都離不開誰了。
生活裏的任何酸甜苦辣,他們也永遠會手拉手,肩并肩地在一起品嘗。
這就是他體會到的婚姻滋味。
作爲一個人,他因此變得完整了。
他的生活,真的隻有“圓滿”二字才能形容。
怎麽?是否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太誇張了?
不,絕對沒有。
因爲隻需要随便抽出一天,來看看洪衍武婚後的日子是怎麽過的,就能了解是否屬實了。
就比如說6月15日這天吧。
這天是星期天,首都文藝界聚會,紀念俄國作家屠格涅夫逝世一百周年。
洪衍武卻難得踏踏實實地睡到了早上七點半。
由于陳家三間房都是面朝東方,等到這時候醒來,天花闆已被陽光照得分外明亮。
已經入暑,窗戶是半開的。
外面的微風掀動窗簾,其後模糊的窗框随光流移動,如緩緩行進的列車。
屋裏的家具,無不在光線柔和的房間裏散發着新木的香味。
再加上屋頂傳來麻雀“呼啦啦”翅膀撲騰的聲音,這清晨醒來的情景,依舊讓洪衍武倦怠得不想起床。
隻可惜水清已經不在了,否則要能摟着老婆再睡個回籠覺,那才叫美呢。
當然,這種遺憾同樣也是婚姻幸福的來源。
因爲僅從家具上已經沒有了塵土,和屋外傳來的小米粥的香味兒,洪衍武就知道水清肯定已經忙和了不少時間。
爲了這個,他不好再賴在床上。
躺着抽了一根煙提了神兒,便穿衣洗漱,疊被掃床。
早飯說說笑笑,吃得挺熱鬧。
洪衍武左邊是老婆孩子,右邊是兄弟陳力泉。
熱粥鹹菜,花卷雞蛋,外加一碟子炸花生米,讓四個人吃得既舒坦又順口兒。
八點半,等吃完了,水清收拾了桌子,自去廚房洗碗。
洪衍武和陳力泉則一起幫着水曉影折騰魚缸。
刷缸、換水,這是每周日的必備功課。
否則這一缸的“孔雀”“神仙”“紅箭”“紅綠燈”的熱帶洋種,便很難再保持熱帶風情。
另外難爲人的是,這些熱帶魚飲食上也挑剔,根本不吃咱們的魚食,專吃河裏的活魚蟲。
這就使得養它們的人每天得去小早市買魚蟲喂給它們。
要說還是洪衍武琢磨出的辦法好。
那就是一次性多買點魚蟲,然後放在罐頭瓶子裏擺在窗台上。
這樣不但省了事兒,太陽一照在這些瓶子和屋裏的魚缸上,也使得幾間屋裏關照增加,很有水晶世界的風情。
不過,還别看水曉影對養熱帶魚熱衷得很,但并不是人人都喜歡這個的。
水庚生老兩口卻對此極不“感冒”。
老太太主要是嫌魚蟲膈應。
她說那小草蟲,針尖一樣在瓶子裏蹿來蹿去,看着讓人忙亂心慌。
紅色線蟲呢,細而長,糾集成一疙瘩,在水裏蠕動,更是肉麻之極。
所以就爲了這個,她連來都不來這邊了,有事就打發水漣來叫。
水庚生卻有點什麽玩藝兒也沒國貨好的擡杠勁兒。
他說國産金魚養了幾千年了,多少人的心血在裏頭。
龍睛、望天、芙蓉、白珍珠、雙炮,一個賽着一個的漂亮。
這些算什麽?
河裏撈出點半大魚崽子就叫“黑瑪利”,就叫“鳳尾”,看半天也看不出個鼻子眼來……
水曉影聽了不高興,忍不住就插了句嘴,說“姥爺您不懂,這欣賞熱帶魚都得趴那兒細看。”
可沒想到水庚生在這個問題上跟孩子一樣,連她的話也要撅。
一句“我和你姥姥都是老花眼”,就讓她隻剩眨眼的過兒了。
這當然也成了家裏傳的笑話。
總而言之吧,反正等兩大一小折騰完了魚也就過了九點鍾了。
這就到了水曉影最高興的時候,因爲得去公園了啊。
天熱,最好的活動項目當然是劃船。
洪衍武就帶着水請和孩子去了“陶然亭”。
泉子呢,既不愛當電燈泡,心裏也惦記着小說裏的情節。
難得休息,就索性懶在家裏看《神雕俠侶》了。
這樣等到中午十二點,他等到洪衍武他們三口再回來,就一起到了洪家吃飯。
周末也是洪家一家老小難得聚會的日子。
洪家的兄弟姐妹們,三個妯娌齊聚一堂,一起話話家常和這一周的見聞,自是其樂融融。
不過中午迷瞪過一覺,到了下午大家夥兒可就閑不住了,人人都有正經事要幹。
像水清要洗一禮拜的衣服,水曉影得應付親爹的探望。
洪衍武和陳力泉也全得去“張大勺”的家裏報道了。
而且說起這事兒來,還得額外提一句。
洪衍武這次從花城回來後,他可是帶回來兩件難能可貴的寶貝。
一是他花了一萬多塊,從“花城友誼商店”帶回來一台JVC的VHS攝影機。
雖然隻有250線的清晰度,但自此已經能夠留下影像資料了。
這樣通過拍攝,從此不但方便了他和泉子自己學藝,能通過電視反複揣摩烹饪技巧。
也等于理論上可以把“張大勺”的手藝更完善地保存下來,永遠地留給後人了。
其二呢,是洪衍在花城的時候,帶着水清和曉影逛到了文明路,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排大長隊的路邊攤。
後來走過去一看,才知道是廣府菜裏的“壽星”,有百年曆史的花城老字号“州生記太爺雞”。
跟着他們當場買了一隻一品嘗,果然名不虛傳,覺得唇齒留香,不同凡響啊。
這樣靈機一動,洪衍武想到了自己家的老号早晚要開張,招牌菜自然多多益善啊。
就決定想要買下這個方子了。
結果沒想到試着一談,這事兒還真成了。
因爲一是當時的人被貧窮和眼界限制了想象力。
對秘方的重要性認知有限,腦子裏又遠沒有異地連鎖的概念。
“州生記”的老闆覺得洪衍武是北方人,肯定不會跟自家産生競争關系。
二是當時這家“周生記”正在被花城媒體頻繁報道,正打算擴充營業範圍,急需用錢。
而因爲真心想要,洪衍武出手也相當豪爽,他僅僅試探着劃了下價兒就答應了。
于是最終,正宗“太爺雞”的秘方,便被洪衍武以兩萬塊的代價取得。
跟着也沒完,自然,僅靠看過“周生記”老闆親手做雞和一張寫在紙上的秘方。
洪衍武所能複原的味道并不理想。
那好,如何做出原版“太爺雞”的味來,還得着落在“張大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