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被擠兌的相當難堪的幾位爺,“大寶”、“锵五”、“德子”、“亮子”,這次回來都是仰面朝天的,鼻孔裏的氣粗極了。
撂地兒就一句話。
“貨可以要。價兒嘛,按原先的就不行了。頂多十四塊錢一條,願意賣就賣,不願意不勉強。反正夏天好幾個月呢,願意熬就慢慢熬呗。”
好家夥,“高第街”因此是大亂套啊。
商戶們從不敢置信到暴跳如雷就在幾分鍾之間。
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多麽大的騙局,從頭到尾被京城人給耍了。
可急也白急啊,耍胳膊根兒?
京城人是拉幫結夥回來的。
敢情洪衍武爲防止遭遇這種情況,同時也爲了保障巨量資金的安全,他抽調來了二十人。
這幫人還都是耍橫的專家,什麽邪的歪的不清楚?
光看着他們那歪瓜裂棗的模樣就夠吓人的。
走官面兒同樣不行,“高第街”也不占理啊。
挖坑的是人家沒錯,但畢竟他們是自己往坑裏跳的。
京城人既不欠債,又沒簽合同,甚至都沒說不要貨,隻是價格上存争議。那能賴誰啊?
何況這幫京城人的嘴還都能說,财力上也拉出“高第街”商戶好幾個檔次去。
他們跟警察、市場管理拉關系可比花城人懂行,也舍得下本兒。
長時間下來,如今實際官面兒上,人家比本地人還占便宜呢。
所以,幹瞪眼,一點轍沒有。
實際上像他們這樣急赤白臉地亂鬧騰了一陣,确實把警察給招來了。
可人家一問情況,“高第街”一方反倒成了破壞市場安定繁榮的鬧事者,并受了嚴重的警告。
于是乎,這些人就發現,唯一還算靠譜的自救辦法,也就是趕緊想辦法把貨甩出去了。
可說來奇怪得很,在京城人回來前,這些不合時宜的牛仔褲,尚能以十七八的價格,向北方客戶們銷掉一些。
但現在大家比着一殺價,都到了十五塊,居然沒人敢買了。
一天天下來,每家店鋪都是一樣。
除了一些愛追時髦,又貪便宜的花城本地年輕男女能偶爾買一兩條,就再無人問津了。
這事兒邪性得簡直叫人崩潰啊。
于是很快,就有聰明人意識到了,眼下的情形必須壯士斷腕了。
因爲錢砸在牛仔褲上面又賣不出去,多耗一天就是多一天損失,拖下去整個夏天就什麽也别幹了。
倒不如盡快甩了,還能趁着别人深陷泥坑裏,多賣些應季俏貨撈回些損失來。
最先認栽的是“港發服裝”的老闆。
他的貨好,成本也高,每條褲子成本在十八九。
權衡了一下,手裏四千條牛仔褲忍痛甩了兩千條,先把資金盤活再說。
這樣一來賠了八千多,那真是掉了半條命啊,半年的利潤全化爲了泡影。
可他這還算好的呢,畢竟有了活錢,賣上夏裝又開始盈利了。
比他更慘的人其實多了去了。
因爲不但有人爲了打撈一筆,是靠着舉債進貨的。
而且半個月之後,京城人還把收購價又降了一塊。
這簡直是雪上加霜啊,可就有人扛不住了。
想想看,自己既賣不出貨去,又有債主子逼着。
再轉頭看看,先頭“割肉”的人,人家都已經開始掙夏裝的錢了,
這裏外裏一刺激,那誰受得了啊?
于是整個僵持的局面終于衍變成了“大雪崩”。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争先恐後往外抛貨,唯恐走慢了把自己套裏頭。
說白了,那就跟股災的道理是一樣的。
買漲不買跌,賣跌不賣漲。
而且還都是急茬,人都變得極度情緒化。
不計成本往外甩啊,隻要給錢就賣。連能留的貨都不敢留,不願留了。
最可惡的就是京城人了。
越是這個時候吧,他們還越抻着,驗貨、挑剔,暗示你還得往下落價才行。
那簡直是要人發瘋,逼人跳河的節奏啊。
黑啊,真黑啊。
猛然之間,好些借了高息債的人發現,即使他們賣掉手裏的貨,弄不好都還不上債務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都沒容這些人憤怒或是悲痛。
京城人竟又抛出了一個新價碼,給了這些走投無路的人一條新路。
敢情京城人惦記上了“高第街”的店鋪,說誰隻要簽下轉租三十年的協議。
他們就願意根據店鋪實際面積,出兩萬塊到三萬塊的“轉讓費”,承租誰手裏的店鋪。
不能不說,這個價碼确實很高了。
在這個年頭,地段再好、再旺的商鋪,一間房月租也不過三四百塊。
京城人這麽一來等于平白多付了五年房租給這些本地商戶啊。
去哪兒不是做生意啊?這筆錢足以救命的了。
于是也不知該謝還是該罵,也不知京城人是仁慈還是傻氣。
先後有十五個老闆做了這樣的交易,把私家房産改造的店鋪交給了京城人,轉而拿着換得的資本,跑到其他地方租鋪繼續做生意去了。
但他們此時此刻自以爲是的明智之舉,依然沒能禁住時間考驗。
很快他們就發現京城人簡直精明得像鬼一樣
因爲“高第街”的鋪租從1985年起就開始一路飙升。
直至1999電商經濟正式出現前,這裏每平米的月租已經到了一千塊,依舊一鋪難求。
這就是說,1999年,這幫京城人光每月收租就有上百萬。
反觀這些搬走的商戶自己呢。
同樣這個時期,他們去其他地方每月交租要一兩萬塊。
而“高第街”明明有自家的房,卻隻能小小收個千元。
這還是京城人“發善心”自願多給的,他們連不滿的話都說不出口。
那可不是要多後悔有多後悔嘛。
仔細算算,真不如當時不做生意,就等着躺着吃租的劃算呢。
于是至此,這場商業較量,以京城方面壓倒性勝利成爲了難以逆轉的結局。
洪衍武真是給“高第街”的商戶們好好地上了一堂“資本爲王”的課。
從此,不但讓這些本地人對他們畏之如虎。
也再沒有人會認爲,南方人比北方人擅長做生意。
當然,有件事也真是讓洪衍武自己給說着啦。
大地主,居然就這麽穩穩當當的當上了。
高第街,還真姓洪了。
至于其他的利潤,這場收割工作一直持續到八月中旬。
其時行市慘淡到了極點,無人問津的牛仔褲已經跌倒八九塊一條了。
說白了,都跟牛仔短褲一個批發價兒了。
而這時,由于“愛華”的那批貨在京城已經出手,兩萬個“腰包”又通過新收來的店鋪,在京城、花城兩地同時熱賣。
洪衍武的服裝業務上,資金回流速度更是“嗖嗖”的。
于是京城人就又有了大筆的資本,可以讓他們搶在換季之前,搶在各地客戶反應過來,又足足吃了一嘴
總的來說吧,這次爲期仨月的“閃電薅羊毛”行動,簡直完成得太漂亮了。
京城方面不但落了十五個鋪面,還落手裏大約十五萬條質量極高的牛仔褲,總成本其實就是百萬現金三個月的騰挪周轉。
而最終批發完這些褲子的總金額,高達三百四十三萬。
這也就是說百分之四百的厚利,是很符合實際情況的。
當然肯定還有些具體細節出入。
比如說,跟過來發财的那二十個人在花城吃喝玩樂的挑費不菲。
事兒完了,他們每人又都拿了五千塊的紅包。
最後還有,“大寶”、“锵五”、“德子”、“亮子”,每個人除了兩萬五千塊獎金,還分得了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店鋪作爲獎賞。
所以盡管兩撥人又各被安插了一位“新同事”,又有了盯着自己的人。
可每個人毫無不滿,仍舊感恩戴德。
這點就連“力本兒”和“老根兒”都羨慕不已。
說實話,要不是牛仔褲真的順利生産出來,洪衍武看過貨表示滿意,還給他們定了十八元的價錢。
他們可能還真會後悔自己“單飛”的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