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時候,陳力泉突然從京城給洪衍武打來了長途電話,說花城這邊有事了。
敢情一個利益集團裏最常見的問題出現了,手下人起異心了。
而且居然還是“大寶”和“力本兒”兩撥人都出了問題。
不過,洪衍武安排“三人組”,“摻沙子”的防範機制也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當初,他刻意從“旅館業務員”裏抽調來的倆兄弟“亮子”和“德子”,察覺到情況不對,都給京城打了電話。
那既然洪衍武正巧在花城,正好就由他來親自過問呗。
所以陳力泉目的隻是告知一下情況,說讓洪衍武自己去問具體怎麽回事,就挂了電話。
這可是讓人相當郁悶啊。
說實話,洪衍武倒不是煩天高皇帝遠,人心易變。
畢竟這種事兒他見多了,就連他自己,也曾經爲金錢所惑過。
主要還是因爲計劃好的出遊計劃不能繼續了,他覺得對不起水清和曉影。
原本他來這趟花城沒跟這邊打招呼,就是爲了想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可誰想得到啊?人不找事兒,事兒找你,想躲都躲不開。
不過水清倒是挺善解人意,知道這事兒後一點沒有不高興,反而主動表示。
“其實,這幾天玩兒的也累了,不出去也沒什麽。賓館的好些地方還沒轉過呢。我正好帶着孩子拍拍照,好好逛逛。你就安心忙你的吧,這裏什麽都有,我們不會餓着渴着的。倒是你自己,千萬别着急,我看你都有點上火了……”
要不怎麽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好女人呢?
因爲沒有後顧之憂啊。
特别是聽了水清關心自己的話,洪衍武一下舒坦多了。
感到心火都壓下去了,連龜苓膏都不用吃了。
這就叫家有賢妻,益壽延年。
很快,撥打了一通電話後,倆“舉報人”都颠颠兒跑到“白天鵝賓館”的大堂來彙報了。
等三人要了壺茶坐下一聊,洪衍武才知道是怎麽個情況。
“亮子”檢舉的是“力本兒”。
他說從上個月起,他們這邊爲京城采購的貨就越來越不對勁。
因爲要按正常來說,每批貨應該至少有七八個品種。
除了花城新時興的品種,洪衍武點名的保留項目牛仔褲是大頭兒,至少要占四成才對。
可他卻突然發現,“力本兒”最近選的貨,大部分居然都是咔叽布的褲子和襯衫。
反倒其他貨色越來越少,就連牛仔褲,也變得隻有不多的兩成了。
發現情況不對,他當然得去問“力本兒”了。
但“力本兒”卻說這批咔叽布的褲子和襯衫很便宜,比市面上同等的貨色,要低個一塊五到兩塊錢,批量購入劃算。
另一個負責管賬的“老根兒”還給他看了賬本兒,所以當時,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但他沒想到,從這之後,次次都是如此。
他覺得不對勁,又怕“力本兒”和“老根兒”沆瀣一氣,于是隻能暗中觀察。
結果還真發現了問題。
這些貨居然不是從“高第街”批來的,而是從花城東郊“新塘鎮”,一個新開張的,叫“鴻昌服裝”的小制衣工廠裏來的。
但這還不算什麽。
最關鍵的,是他還打聽到,這個廠子是一個叫“阿昌”的本地人和“力本兒”、“老根兒”合開的。
這明顯就是“力本兒”他們在合着玩兒貓膩,爲的是裏外裏,吃兩頭呢。
“亮子”說完了,又輪到“德子”來彙報。
他掌握的情況比較簡單,主要是最近“大寶”走的兩批貨,進貨價越來越貴,引起了他的注意。
特别是牛仔褲,這兩批的貨,比過去的價兒,每條平均要高出四五塊,都是二十一二。
爲此,他專門去問過“大寶”怎麽回事,可“大寶”堅持說行市就是這樣。
他不信啊,拉着“大寶”就去了市場。
結果雖然批貨的商家跟“大寶”的說辭一緻。
可他從偷着問了市場裏剛從别家批了牛仔褲的幾個江蘇人。
卻發現他們進得貨雖然才二百條,可批發價要比“大寶”大批量訂貨要低,十九塊五。
怎麽說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這已經足以讓他懷疑“大寶”和批貨商家勾結,暗中“黑錢”了。
聽了這些話,洪衍武隻是沉思而沒有表态。
确實,單從“亮子”和“德子”描述的情況來看,“力本兒”和“德子”都是有問題的。
可這兩件事裏面也有讓人感到蹊跷和爲難的地方。
就比如說,即使“亮子”反應的情況屬實。
可從賬目上,“力本兒”畢竟做的是甜買賣。
他的褲子和襯衫成本低,弄到京城也挺好銷,這對個體戶和他自己全合适,沒人吃虧。
頂多是‘肥私’了,可沒有‘損公’啊。
難道他要因爲“力本兒”多給大家夥多賺了錢責怪他不成?
可放任不理,其他人又怎麽看?
無規矩不成方圓啊,如果他允許“力本兒”這麽幹,那别人遲早有樣學樣兒。
隊伍不散了?
還有“大寶”的事兒,“德子”隻是問了這麽一撥江蘇人,還是從别家進貨的。
任何事總是存在着偶然的,很難說這能正确反應出行市的價錢,總得多問兩家才是。
如果真證實了“大寶”有這方面的問題,那他一個人可胡撸不圓這事兒,跟他一起的“锵五”有沒有牽扯?
所以,還是得親自去摸摸底,多了解些情況才行。
處理這兩件事兒沒那麽簡單。
于是這天洪衍武也不打算幹别的了,帶上“亮子”和“德子”坐上“的士”就走了。
第一站先奔了“高第街”,步入市場去問價兒。
要說也奇了,無論他們問哪家兒,人家給他們的牛仔褲批發價錢都是二十一二。
再問别人拿貨什麽價,卻比他們要低上一兩塊。
而且還不光牛仔褲,隻要是時興貨和俏貨,一打聽,他們買也都比跟别人的貴。
“德子”這臉一下就挂不住了。
因爲這說明“大寶”沒說謊,是這些商家有問題。
可這又是爲什麽呢?
開始他們幾個還以爲,商家是認識“亮子”和“德子”,因爲他們的臉熟,才報價貴。
沒想到洪衍武自己去問,接茬還這樣。
後來洪衍武似乎有點明白了。
人再換了一個攤位,操一口津門話一試。
果然,人家給的價兒就正常了。
那不用說,不平等的待遇,全因爲他是京城人啊。
既然“大寶”已經被擇出來了,接下來洪衍武就跟“亮子”回了他們的駐紮地。
“力本兒”沒在,“老根兒”倒被吓了一跳。
嘴裏一個勁叫着“洪爺”,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瞅那心虛勁兒,就知道他徹底慌神兒了。
“亮子”則得意洋洋,帶着洪衍武徑自進了庫房。
結果貨物一驗,那賬本兒一翻,他的舉報徹底坐實。
洪衍武轉過頭來,沖“老根兒”就問了一句。
“‘力本兒’呢?不會在你們廠子裏呢吧?你這位大老闆,怎麽沒去‘鴻昌’上班啊?”
好嘛,吓得“老根兒”差點沒跪下。
可出乎他的意料,才剛支支吾吾求饒了幾句。
洪衍武卻一擺手。
“你别解釋,也别慌。其實你們能辦廠子,這是有出息。幹這個可不容易,走,去新塘。帶我去你們的廠子看看吧……”
這一下,“老根兒”愣了,反倒是“亮子”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