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心越貼越近。
但盡管如此,他們也仍感到還存在着一股巨大的壓力。
因爲談到最後,誰都清楚,怎麽揭開這個蓋子,怎麽得到雙方家庭承認,才是橫亘在他們婚姻問題上的最大的難題。
這一點若無法解決,哪怕他們自己對未來規劃得再好也全無意義。
“要不咱們就再放放吧。等到咱們真正準備好了,找個好時機再……”
對此,水清苦苦尋思,感到毫無頭緒。
她便皺着眉頭率先喪失了信心,提出了消極的建議。
可盡管洪衍武也沒有什麽确鑿的把握,他卻堅持迎難而上。
“不急不行啊。俗話說,紙裏包不住火。要拖下去,真等家裏人查問到咱們頭上,那就被動了。你要知道,不成功的謊言有時候甚至能把本來有理的事兒變成沒理的。真要如此,好像咱們自覺理虧似的,他們倒是會越發理直氣壯,這反倒增加了阻力。再說,你不急我急啊,現在每天晚上我做夢都是娶媳婦的事兒。我可怕夜長夢多,你就忍心我受煎熬啊?”
好,最後一句玩笑,又把水清的臉燒得滾燙。
但這同樣是一種幸福,無形中也減輕了她的心裏憂慮。
“你可真是!能不能正經點?要有辦法……你就快說出來嘛。”
嘿,這種抱怨都有點撒嬌的意思了。
洪衍武自然不好再賣關子、打機鋒。
“好好好,你聽我說啊。我的意思是,既然怎麽也得走這一步,那還不如早點見陣仗的好。有什麽問題也隻有暴露出來,才好解決呢。對不對?俗話說,兵貴神速,至少還能讓他們措手不及,沒時間去想好太多反對理由呢。”
“當然,反對咱們在一起的或許有不少人,并不僅是雙方父母。但這也沒什麽,因爲未見得所有反對的人想的都一樣啊?總會有的人堅決些,有的人不那麽堅決,他們所反對的理由也不盡相同,絕不會是全盤一樣的。”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趁他們還是一盤散沙,由易而難,各個擊破爲妙。這樣的話不但能最大限度保守秘密,還能最大限度拉攏聯盟,争取友軍的支持。”
“真要是大多數人被都幫咱們說話,父母那兒自然就好說多了。哪怕就是父母仍舊不同意,爲這事惱了。也還有人能在背後幫咱們繼續做工作呢。你覺得怎麽樣?”
還别說,洪衍武這還真是經驗之談,具有很實際的好處和可操作性。
水曉影不就是最先被拉過來的内應嘛,從中起得作用大了。
水清這麽一聽,盡管誰也不能保證照這樣辦,就一定就會順利成功,可也确實找不到更可行的好方法了。
于是她就點了頭。
“還是你說的對,那咱就這麽辦。”
不過她雖然舉手贊成,洪衍武卻并沒有變得洋洋自得,反倒有些憂慮地又說。
“清兒,說實話,我不怕這件事會有什麽波折、反複,甚至拖下去。可我怕就怕一件事啊,就是你自己,也許會因爲家裏的反對變卦。”
水清連忙辯白。
“不,我不會。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兒。别說在婚姻自主的現在,就是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過去,也無法改變我自己的選擇。你怎麽會這麽想?難道你不信我?”
洪衍武則歎了一口氣。
“不是不信你。而是理是理,情是情。人世間的爲難,正在于情和理産生了矛盾,難以兩全呀。單隻占一樣的問題,倒好辦了。”
“說實話,人生在世,會有很多事身不由己,像我們的親人是無法選擇的。朋友可以不交了,夫妻可以離婚,但血緣關系永遠不變。可親情和愛情又能說哪一個重要?”
“萬一你的父母非要棒打鴛鴦你該怎麽辦?如果你不答應和我分開,他們就和你斷絕關系,甚至采取更極端的措施相逼,你又怎麽辦?”
“而親人之間交戰,往往比得就是誰更心硬。即使分出勝負,那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手心手背都是肉,傷感情啊。”
别說,顯然這次洪衍武又想到了前面,還是他看得最全面。
所以此言一出,水清頓時沉默了,想了老半天還是隻能繼續問他。
“那你說該怎麽辦?”
“我需要你完全的信任和信心,你把一切交給我來辦,你不要管我用什麽辦法。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肯定會解決一切難題。而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你不能着急,不能放棄,不能和親人們硬頂。你做得到嗎?”
這次水清卻沒怎麽猶豫,僅僅幾秒,她望向洪衍武的眼睛,就散發出溫柔且信任的神情。
“我能,我相信你。”
事情到這一步,洪衍武和水清的思想終于達到了完全的統一。
再接下來,那就該他們倆同心協力,積極地去面對、克服困難了。
對懷揣忐忑和不安的他們而言,此時如果能遇到一個吉利的兆頭,那該有多麽好啊?
絕對能給他們莫大的鼓勵。
可偏偏事與願違的,這樣的好事沒發生,反倒讓他們先着了一次大急。
敢情是他們坐的時間太長了,聊得又太投入。
結果水曉影徹底被他們忽視了,孩子自己個撲蝴蝶越跑越遠,也不知什麽時候起,突然沒了影兒了。
等倆人意識到這一點,那如何能不急?
雖說這年頭好人多,壞人少,也沒什麽汽車,就是人販子也專愛拐賣男孩,相對而言,孩子走失要安全得多。
可要命的,附近就是昆明湖啊。
這年頭公共設施還不大完善,湖邊是沒有圍欄的,孩子要掉下去如何了得?
所以洪衍武馬上就和水清分頭去找,他讓水清奔東宮門,自己奔向十七孔橋。
結果好,剛遙遙看見湖邊,他就吓了一跳。
因爲岸邊銅牛附近聚着老些的人,很像是出大事兒了。
他着急忙慌趕緊狂奔過去。
不過很快他又安心了,因爲大老遠的還沒跑過去,就已經聽見水曉影的大嗓門在人群裏嚎啕。
這至少說明她生龍活虎地活着呢。
而接着等到洪衍武再走近一看呢,他便隻剩下匪夷所思的愕然了。
因爲他沒想到的是,還真是淹死人了。
有一對男女劃船掉進了湖裏,男的嗆死了,被人撈出來後,渾身青紫地橫躺在地上,臉用一件衣裳蓋着。
跟他一塊兒來的女的正坐在台階上哭呢。
而更讓他未曾想到的卻是,那個女的哭吧,水曉影居然也在一邊陪着她哭。
鼻涕眼淚使勁兒撒,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弄得好些看熱鬧的人們都把水曉影當成了死者的家屬,直勸那個女的。
“你不要哭了,你要爲身邊的孩子想想。”
也有的人說,“唔,孩子還這麽小,爹就淹死了,真慘!”
這下那女的自然就哭得更委屈了,一邊哭,還一邊聲辯。
“我們沒結婚呢。誰……誰知道這孩子誰家的?我……我不認識她……”
洪衍武一聽,腦袋都大了。
二話不說擠進來,趕緊把水曉影揪走了。
等到離了大老遠,他才轉頭又問孩子。
“嘿,你這丫頭。你都不認識人家,哭個什麽勁兒啊?”
結果水曉影的回答簡直讓他想去跳湖。
這丫頭淚眼朦胧地聲稱,說她是被那女的哭聲感染了。
想着假如席子底下躺着的不是那個男的而是她,家裏人又會不會這麽傷心呢。
于是,她就很希望自己也能死一回,不爲别的,就爲讓大家也爲她好好哭一回,這樣會顯得她很重要。
跟着還問洪衍武,“我死了,你還會想我嗎?你會爲我哭多久?”
好家夥,這麽小的年紀就雲山霧罩的胡思亂想了。
還生啊死的,簡直一幼年林妹妹,多麽脆弱的一顆小玻璃心呀。
關鍵是這種思想确實很危險。
于是洪衍武便鄭重其事發出警告。
“我告訴你,死可不是好玩的。真死了就再沒有你了。隻有一片黑,永遠走不出去的黑。明不明白?所以你要遠離危險,不許再胡琢磨。”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說,“黑不怕,我開燈。”
得,沒心肺的光棍本色又出來了,全白費勁!
洪衍武突然意識到一點,相較于其他一切,大約當個合格的父親,才是最難最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