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其中不存在什麽刀光劍影,但因爲後續結果足以影響兩個人的一生,也由不得洪衍武的情緒不急迫。
“姐,你明明對我是有感覺的,我能感覺到,你爲什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請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會珍愛你一生的!”
看到路上有行人走過,水清的臉燒紅,頭發淩亂,語氣極爲慌亂。
“别……别說了,剛才的事兒請你忘記吧,就當……就當從沒發生過,永遠不要再提了。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你快松手,讓我走!我們真的……真的不合适!”
可洪衍武根本不聽她的,還是死死抓住自行車後座,隻顧用悲怆和失落的語氣問。
“爲什麽?不是年齡的問題咱們已經說通了嗎?你怎麽還……難道……難道你答應了别人?是那個市長秘書?”
然後他又馬上自以爲是、獨斷專行的大吼起來。
“不,你把他推掉!他真的不适合你!我也能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我也能讓你永遠都幸福。你是我的,你的丈夫隻能是我!”
而緊接着根本不容水清解釋,他的感情大湧,開始對水清講内心深藏着的愛戀。
他什麽都講,講小的時候自己的瞎想,講水清給自己搽藥止血的樣子特别美,講從此總夢見她和自己成了一家子。
又講後來回城,當他知道她領養曉影時的感動,講發現她賣菜時的心疼。
他還告訴她,自己本性是個特别不好的人,隻因爲有像她這樣的好人在身邊,自己才變得不那麽壞。
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感情,因爲越是像他這樣的壞人就越清楚她的可貴。
他敬她愛她,她就是他的光。
如果沒有了她,他恐怕一輩子就隻能在黑暗裏苟活了。
而她也必須得好好管着他,這是她的責任。
隻有這樣,他才不會放任自流,不會堕落,否則那就會危害社會……
愛情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能讓洪衍武說的話像喝了好幾瓶燒酒,颠三倒四的胡說八道。
無論該講的不該講的,符合不符合邏輯的,全一股腦地往外吐露。
但正因爲這是毫不設防地把内心的一切,統統都掏給了另一個人,他的瘋話也是最能感動人的。
水清開始還覺得不好意思,覺得在路上被人側目和很丢人。
可很快就情不自禁地被感染,聽得眼淚汪汪了。
隻是因爲下雨,才沒有被洪衍武發現。
“小武,小武,求求你,别再說了。我承認,我對你不是無動于衷。可不是彼此有好感的兩個人都适合結婚的,婚姻需要理智,不能太沖動。”
“我知道你委屈,可隻能這樣。因爲我們不是活在真空裏的,不能隻顧自己的感受,還得考慮其他人。我有父母親人,你也有父母親人。他們都不會同意的。還有曉影呢,我更得在乎她的感受。”
“總之,我們要面對的困難太多了,多得我簡直是不敢想象。而且這對你也不公平,對你的家庭也不公平。實事求是的說,我根本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是我配不上你……”
嘿,有這話,那可就行了。
别看還是遭到了拒絕,可洪衍武登時就把心落到肚子裏。
因爲水清能這樣說,已經說明在情感上并不排斥他,隻是因爲一些客觀和觀念上的阻礙,她才硬着心腸繼續拒絕罷了。
洪衍武精神一振,語氣鎮定下來。
“我還是那句話,你才是最優秀的。你看你,總是顧着這個,又念着這個,可你唯獨沒顧着你自己。就是因爲你這樣,我比誰都心疼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你千萬别以爲這些事有多難,你把一切都交給我,都由我來解決好嗎?”
水清心裏一熱,眼淚又灑了不少,可還是沒這麽容易被說服的。
“小武,你的心意我确實能體會到。你知冷知熱,很體貼人,要說我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可你剛才說的這些實在有些太浪漫了,把我想象得也太理想化了。有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真是爲你好,你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搭進去什麽嗎?你搭進去是一輩子,一輩子!到此爲止吧,你太感性了,現在最需要的是理智。隻要我們不再來往,不再提這件事。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明白了。到時候,我們還是好姐弟……”
水清的話全是替洪衍武在着想,但女人心海底針,她語氣中卻也有了些許動搖。
洪衍武心思細膩,立刻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知道水清要聽的是什麽,馬上加緊攻勢。
“你說的這些,我當然知道,我知道結了婚就得一輩子。我懂得激情隻是一時的,早晚就會歸于平淡。我也懂得兩個人過一輩子,不會隻有卿卿我我,更多的時候是圍着孩子、老人轉,是平平淡淡見真情,兩口子是在柴米油鹽裏沉積感情的。”
“和你一起過平凡的日子,就是最我需要的啊。你聽我說,我現在負責任的告訴你,我非常清楚,非常明白。爲此需要承擔一切後果、一切代價。我選擇了你,就意味着選擇了與你有關的一切……”
結果正說到這兒的時候,嘿,意想不到的幹擾來了。
全神貫注中的洪衍武和水清同時被意外照射在臉上的手電光亮晃得眼前一花,跟着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和幾聲嚴厲的吆喝。
等到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已經被三個夜晚巡視的聯防隊員圍住了。
“你們這兒幹嘛呢?大街上拉拉扯扯折騰什麽呢?”
“你,你小子拉着一個女同志的自行車,你想幹什麽啊你!”
所有的敵意全是沖洪衍武來的,幾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差不多已經把洪衍武當流氓了。
水清倒是有急智,趕緊解釋,“同志,你們别誤會。我們是家裏人吵架,吵了架就鬧到街上來了,我要走,我弟弟不讓我走。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聯防隊員們這才緩和了語氣。
“哦,敢情你們這是姐弟啊。嗨,我們現在正抓治安呢。這三更半夜自然得提高點警惕。既然這樣,你們有話好好說啊,别再鬧了,大街上讓人看着也不像話啊……”
按說這事兒到這兒也就罷了,可偏偏沒想到洪衍武居然瞅準了這個機會,故意掀起了風浪。
“誰是姐弟?誰是姐弟啊?這是我未婚妻!我都抱過她,親過她了,可她現在要甩了我!這事兒你們可不能不管!你們不信?不信問她啊!她要不承認,你們就把我當流氓抓走!”
好嘛,一句話不但讓水清臊得無地自容,也讓聯防隊員們的神經又都繃緊了……
再之後,你一言我一語的來來往往吧。
糾纏了差不多有小二十分鍾,這事兒才算解釋清楚,告一段落。
最後,一個聯防隊員終于做了處理決定。
“我得跟你們說清楚啊。放你們走可以,但我們也不能偏聽偏信,畢竟這大晚上的,你們前言不搭後語的,行迹太可疑。所以回頭我們還得跟你們單位打聲招呼。免得裏面摻乎了什麽亂搞男女關系的事兒。”
另一個則說,“還有你這小子,也得吸取教訓。以後别再這麽胡來。搞對象是你這種搞法兒嗎?張口你還什麽都敢說啊。你弄得人家姑娘多難爲情?告訴你,也就是人家姑娘不錯,承認你們這層關系了,你今晚才能回家睡覺。”
第三個又說“沒錯,人家要不承認呢,你就難說了。告訴你,就你這事兒的性質,要真落實了就夠判的過兒了!以後該怎麽對人家,你自己琢磨琢磨,人家這是救了你。……”
嘿,别看洪衍武被訓得跟孫子似的,但他心裏那真是美滋滋兒的。
不用說,這是因爲他耍流氓徹底得逞了。
水清爲了不讓他蹲班房去,隻能承認他們是戀愛關系。
至于聯防隊員記錄下他們工作證上的姓名,事後通知單位,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兒。
這樣一來,水清也就再難反悔了。
隻是美中不足的是,和他一起并肩離去後,水清一直低頭沉默,顯然是有些不滿情緒的。
于是洪衍武的當務之急,還得展開三寸不爛之舌,消除這種副作用,讓水清高興起來才行。
“姐,我知道我有點無賴。可是我心裏壓抑的痛苦有多少你知道嗎?和自己愛的人吐露衷腸,可偏偏不能取信于她,這又有誰能受得了啊?現在我跟你道歉,我對你說對不起,而且我能夠保證除了這件事以外,今後我再不會勉強你任何事了。好不好?”
聽他這麽說,水清終于歎了口氣。
“你還說自己不感性呢,這樣的事兒誰幹的出來?我是覺得你做事不考慮後果,太由着性子。你要遇到别的事……”
洪衍武趕緊搶過話來。
“姐那你就想錯了。我反倒是徹底考慮了後果的。我要不這樣做,你會一直往後退,一直躲着我,爲了能跟你在一起,我别無選擇。何況我也特别清楚,以你的性情,你的善良,你是不會讓我被抓走的。這也是我對不起你的地方,我算計了你。”
水清聽到這兒,自然有點故意賭氣的說。
“那你就不怕有個萬一,萬一我要是太害怕,太害臊,真的不敢承認呢。那你……”
哪知洪衍武卻說,“即使是真有其他的情況發生,那我自認倒黴,也心甘情願,因爲要是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簡直會生不如死,還不如讓他們把我抓起來呢。”
“這就好比說,我選擇做楊七郎,就活該被潘仁美一聲令下亂箭射死。我選擇做李逵,就得哈哈大笑接過宋三哥遞過來的那盞毒酒,心裏還覺得這才是親兄弟。”
“同樣,我要當秦桧,榮華富貴之後也活該仇人墳前一跪不起。我要當蘇三,風流天下傳之前也隻能先做妓女。我要當孫猴兒,想随地小便撒一泡痛快的尿,就得被壓五百年。我要當周扒皮,那不光得挨頓毒打,之前還得天天兒早起叫雞呢。”
“簡單地說,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我心甘情願的準備接受你的一切,不管好的還是不好的。這件事沒有值不值,隻有願不願。我要連這點兜底的勇氣沒有,那什麽保證對你一輩子好!”
洪衍武的話,内容盡管充斥着插科打诨的不正經,可語氣卻是無比堅定、極爲認真的。
這種奇怪的反差,讓水清聽了既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沉默了良久,她終于說了洪衍武最想聽到的話。
“小武,你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要是有一天你嫌我比你大……”
“那我讓天打雷劈了我!”
洪衍武忙不疊地接了話,跟着一把握住身邊水清的手,站在原地學着金庸鹿鼎記裏的韋爵爺一樣,“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發了毒誓。
“清兒,你聽着,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鍋,千刀萬剮,滿門抄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男盜女娼,絕子絕孫,天打雷劈,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我要永遠永遠呵護你,永遠永遠忠誠于你,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和小說裏的阿珂反應不同。
水清啐是啐,可這一次,盡管羞紅了被雨水泡透的臉蛋,可手沒有再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