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年輕人找對象的标準,除了要問對方是不是大學畢業,就是問對方父母是幹什麽的。
這時的流行語,已經從“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變成了“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
因爲大學生的高學曆固然受人尊重,擁有常人難及的上升發展潛力,但那是跟普通的老百姓比。
而究竟能不能把學曆上的優勢迅速變現,在同類人群中脫穎而出,關鍵就要看“好爸爸”的了。
水瀾就曾深受其苦,對這裏面的事兒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所以從這兩點出發,無論怎麽看,羅陽都是當之無愧的鑽石王老五啊。
論家世是堂堂部長公子,羅家的獨苗兒。
論職業是市長秘書,前途遠大。
論才貌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最關鍵的,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也是被水清一家給帶大的,就跟親生的一樣。
像這樣的條件,莫說水家人會萌生出點想法,但凡了解點情況的街坊四鄰,又有誰不覺着這是老天爺給水家送來的現成女婿呢?
大家便都帶着點樂見其成的想法看着他們,希望水清能和羅陽走在一起。
所以每隔幾天,當羅陽帶着大包小包一跑到水家來看閨女,往往就會有鄰居湊在後頭跟着議論。
“瞧這未來姑爺,跑得還挺勤。水家大閨女這回是釣着金龜婿了。”
“就是,我看水清和那羅秘書帶着孩子站在一起,就活脫兒一家三口。帶着相兒呢,早晚的事兒。”
“那還不是好人有好報啊?在孩子上頭虧掉的,在孩子上頭又給找補回來啦。别人沒這個善心,就沒這個福氣。這叫天作之合。”
不用問,在許多旁觀者、過來人的眼中,幾乎已經能認定,水清遲早要帶着曉影與羅陽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了。
在她們看來,這才是最符合實際的選擇,也是最優結果。
隻是可惜啊,有個人卻不是這麽想的。
大家越是說的熱鬧,洪衍武他就越痛苦、越嫉妒。
所以這件事到了他的嘴裏,那可就變了味兒了。
“什麽狗屁市長秘書,那姓羅的是個笨蛋。居然送水家希爾頓和雀巢咖啡,人家能抽的慣、喝的慣才怪呢。全他媽樣子貨,糊弄老百姓呢!”
“我就煩纨绔子弟,那小子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靠着有個戴官兒帽子的親爹嗎?他自己才掙幾個子兒?還秘書?不就是過去縣太爺的狗頭師爺嗎?他也配得上水清,我看和他那二百五‘表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是不是泉子呀?”
“我就不明白了,這種事怎麽會發生的?這姓羅的是什麽好東西啊?噢,把曉影和她親媽一扔不管了,幾年之後找回來再說句對不起就完了?認罪那是本分,可歸根結底他還是個罪人。怎麽這一家子就好賴不分啊?還把他當貴客招待?連水清這麽明白的人。怎麽也……”
“嘿,你笑什麽笑啊,說話。幹嘛啊這是?壞人壞事,人人得管,這道理你不懂啊?我是說這世上沒有白馬王子,隻有白眼兒王八……哎喲嘿!”
瞧瞧,本來正切菜練刀工呢,不專心緻志,洪衍武這小子非念叨這個。
結果泉子一樂,他這老臉一紅,一走神,就給手上添了個口子。
可他也沒法怪别人笑話呀。
誰能想到往日裏精神抖擻、萬事不發愁的洪三爺,居然會被身邊早就存在多年的一位女性弄得神不守舍、萎靡不振呀,這确實是一件挺有趣兒的事。
“我現在是相信了,你對清兒姐是動真格的了。那既然如此,你就大膽追啊。你現在追求清兒姐還不晚,畢竟還沒聽說,清兒姐和姓羅的會怎麽樣,你還有機會。追的上,追不上的,也總比日後後悔強。是不是?”
旁觀者清,陳力泉的話是一語中的。
洪衍武一琢磨,對啊,男人嘛,該狠的時候就要狠,老玩形式主義,光看着管什麽用啊。
瞎“汪汪”能解決問題嗎?别忘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他媽的繡花!
再怎麽樣,至少兵貴神速的道理是對的。
現在的局面,可不就是越拖下去越對自己不利嘛。
這等倆人關系确定了,可就瞎了。
得嘞,當機立斷,必須付諸行動啊!追!
可追是追,到底該怎麽追啊?
這個年頭和日後還是很不一樣的。
男人給女人營造浪漫,表達愛意,講究含蓄。
絕不能鮮花玫瑰直接上,直眉瞪眼的堵着人家說“我愛你”。
否則不讓人當成流氓,也多半會讓人覺得你是個神經病。
特别是水清跟洪衍武還有着六歲的年齡差,骨子裏又是個文藝女青年。
那在這方面,洪衍武就得更注意不能太輕佻,表現得更穩重才行。
所以既然一個年代有一個年代的特點,洪衍武并不想用什麽标新立異的舉動吓着水清,他就隻有采用這個時代最通常的辦法——寫信。
畢竟那個年代見字如見人。要想讓一個姑娘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就是通過文字。
而且這種辦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通過閱讀了解心意,既增加了想象空間,也避免了面對面的尴尬。
實事求是的說,這方面對洪衍武來說,其實還真不是什麽劣勢。
因爲一,他前世作爲四大房企之一的老總,爲了面子還是在硬筆書法下過點功夫的,寫出來至少能夠見人。
比起同時代大多數人狗爬一樣的字兒,已經算漂亮的了。
其二呢,這個時期人們寫情書,雖然已經不像七十年代那樣,把“愛情”兩個字視爲大忌,談到這兩個字隻能說“革命友誼”,但内容的表達也依然是挺拘束的。
往往雲裏霧裏瞎繞半天,很少有人直接說到兩個人的感情的。
真說到比過去進步的地方,隻在于八十年代的青年敢于借用浪漫的詩歌來表達情感了。
而這也是這個年代詩人紅極一時,詩歌廣受知識份子喜愛的原因,它有實際應用的需要啊。
具體的例子就是舒婷的《緻橡樹》,幾乎隻要知道這首詩的人都引用過。
但反過來說,這也成爲了當時人們的局限性。
往往高明者還懂得抄點普希金、海涅什麽的,傻點的隻會抱着《詩刊》雜志狂抄。
那要碰見人家看過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甚至有時候還會弄巧反拙,反倒顯得自己無才,隻懂得拾人牙慧。
偏偏這一點上,洪衍武是特别有優勢的,因爲他有脫離于這個年代的見識啊。
作詩的本事他不行,可是剽竊歌曲的經驗比較豐富。
既然他随便漏點玩意,都能把楊衛帆捧到歌壇頂峰了。
那再用些腦細胞,把适合做情書的歌詞找出幾首還算回事嗎?
于是這小子找來信紙和鋼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之勢一揮而就啊。
好嘛,别看“張天王”這會兒還沒出道兒呢。
可他未來的一首《情網》就已經被一個卑鄙的人,恬不知恥竊爲己有了。
請你再爲我點上一盞燭光
因爲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我掩飾不住的慌張
在迫不及待地張望
生怕這一路是好夢一場
而你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輕易就把我困在網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遠越漫長
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情願就這樣守在你身旁
情願就這樣一輩子不忘
我打開愛情這扇窗
卻看見長夜日凄涼
問你是否會舍得我心傷。
寫完了洪衍武還自鳴得意地搖頭晃腦呢。
吹了吹信紙,自己念叨。
“嘿,家有萬貫不如薄技在身啊。瞧哥們這腦子,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個。北島、舒婷算什麽,不就是寫詩嗎?對咱也就是放個屁的事兒。”